建安十三年的初春,寒意仍未从河内温县的土地上褪去。阳光稀薄,懒洋洋地洒在司马府高耸的坞墙壁垒上,却驱不散那弥漫于高门深院之中的无形压抑。府中仆役依旧洒扫庭除,步履却比往日更轻,交谈声也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感,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在看似平静的府邸内无声涌动。七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风痹”戏码与随之而来的阴霾,并未随时间完全消散,反而在曹操权势日益熏天的背景下,发酵成更深的忧虑。
书房内,司马懿合上一卷《汉书》,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简牍的边缘。他面色平静,但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醒。窗外枯枝的影子斜斜投在地板上,寂静中,唯有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他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丞相之位已定,北方尘埃落定,那位睥睨天下的曹孟德,绝不会忘记河内还有一个曾“侥幸”逃脱他征辟的司马仲达。
突然,一阵异样的声响由远及近,穿透了厚重的院墙——那是密集而整齐的马蹄声,铿锵有力,夹杂着车轮碾压冻土的沉闷滚动声,绝非寻常商队或访客的动静。
来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老管家司马忠略显仓促的脚步声在廊外响起,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急切:“主公!二公子!城外探得消息,有大队车马仪仗,打着丞相府旗号,正朝我们府上而来!”
司马防正在翻阅账册的手猛地一顿,抬起眼,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沉重。他缓缓放下竹简,整了整衣冠,声音沉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知道了。开中门,备香案,召集族人,随我出迎。”
命令迅速传下,司马府像一架精密的器械骤然启动,表面的礼节周全下,是每个人心中的惊涛骇浪。
当丞相府的仪仗最终停在司马府门前时,那森严的气势几乎让空气凝结。约二十骑黑袍黑甲的卫士,眼神冷冽如刀,无声地控扼住府门四周,隔绝出一片令人窒息的领域。那辆华贵而威严的马车停下,车帘掀开,一名身着深色官服、面色倨傲的中年官员缓步而下。仍是郭诚,但此刻的他,与七年前那位多少还带着几分例行公事态度的使者已判若两人。他腰间佩剑,目光扫过司马府门楣上“司马府”三个鎏金大字,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那是权力在手、不容置疑的睥睨。
司马防率领一众家眷、子弟,已恭敬地候在门前。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谦卑:“不知天使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郭诚略一颔首,算是回礼,声音平淡无波,却自带一股寒气:“司马公不必多礼。本官奉丞相钧令而来,公务在身,就不多作寒暄了。”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人群,并未看到那个他想见的身影。
进入厅堂,香案早已备好。郭诚并未就坐,而是直接面向众人,从身旁随从手中接过一卷以朝廷格式书写、盖有丞相府印信的帛书,缓缓展开。
“承天子明诏,丞相府令:征河内温县司马懿,为丞相府文学掾。即日启程,赴邺城任职。钦此。”
声音清晰而冷硬,不再是商议,而是不容置疑的指令。宣读完,郭诚并未立刻收起帛书,反而将其微微放低,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司马防,语气转为一种混合着官方辞令与隐含威胁的意味:
“司马公,”他开口道,“丞相日理万机,然始终挂怀仲达公子之病情。此番临行前,丞相特召下官,有几句话,命下官务必转达于公。”
厅堂内落针可闻,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丞相言道,”郭诚的语调平稳,却带着千斤重压,“‘吾与建公(司马防字),皆汉室老臣,当以国事为重。昔日闻仲达贤侄染恙,吾心甚为忧切,乃至遣医官往视,奈何缘悭一面,深以为憾。’”
他稍作停顿,让司马防消化这话中的深意——曹操直接点破了上次“婉拒太医”的旧事,表明他从未真正相信。
“如今,”郭诚继续道,语气加重,“皇纲失统,天下板荡,陛下托付丞相以重任,开府治事,匡扶社稷,正是求贤若渴之时。丞相常叹:‘司马仲达之才,埋没于病榻之间,非但其家之失,亦是朝廷之损!’”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面色发白的司马族人,最终钉回司马防脸上:
“故此,丞相命下官最后问询:若仲达公子病体幸得痊愈,乃国家之幸,请即刻赴邺,丞相必虚位以待,委以重任;若果真……沉疴难起,丞相忧心更甚——”
郭诚的声音在这里变得极其冰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为社稷惜才,亦为全吾与建公相知之道,丞相已奏明陛下,特旨延请太医令,率太医署精干医官,携宫中珍奇药材,即日动身,前来温县,入驻府上,朝夕诊视,定要亲眼查验病情,悉心调治,务必求得一个水落石出,以安圣上与丞相之心,亦免天下贤才贻误之憾!”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