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谷道深处,暮色比平原来得更早,也更浓重。一支军队在崎岖的山林间艰难跋涉,与其说是行军,不如说是一场挣扎。队伍拉得很长,旗帜卷折,衣甲破损,士兵们脸上混杂着泥污、血痂和难以驱散的疲惫。许多伤兵倚靠着同伴,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呻吟。这便是经历箕谷伏击后幸存下来的赵云所部,五千精锐,此刻仅剩三千有余,且大半带伤。
赵云骑在略显疲惫的白马上,银枪斜挂鞍侧,往日英挺的身姿此刻微显佝偻。他目光扫过行进的队伍,眼中满是痛惜。为将者,目睹亲手带出的儿郎折损如此,其心痛楚远胜自身创伤。他们不敢走平坦大路,唯恐再遇魏军大队,只能在密林小径中穿梭,试图绕向祁山方向,与主力汇合。
正行进间,前方斥候引一队人马匆匆而来,为首之将,正是翊军将军张翼。
“子龙将军!”张翼滚鞍下马,脸上不见久别重逢的喜悦,唯有深重的悲戚与焦虑,“见到将军无恙,翼心稍安!然……形势危矣!”
赵云心中一沉,稳住心神道:“伯恭(张翼字),何事惊慌?可是祁山大营有变?”
张翼拱手,声音沉痛:“街亭……街亭失守了!马谡参军不听王平劝谏,舍水上山,被张合断绝水道,大军溃败!陇右三郡……得而复失!丞相……丞相已下令全军撤回汉中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这确凿的噩耗仍如晴天霹雳,震得赵云身形一晃。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山林间冰冷的空气,脑海中闪过北伐之初的壮志,闪过无数浴血奋战的同袍身影。再睁开眼时,那疲惫的眼底已燃起熊熊火焰,是愤怒,是不甘,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丞相如今何在?大军如何撤退?”赵云声音沙哑却坚定。
“丞相已统筹全局,分路南归。翼奉命率部先行,急赴剑阁,抢修关隘栈道,确保退路畅通。”张翼语速极快,“将军,此地不可久留,魏军随时可能追至,当速速南返!”
赵云却未立即回应。他勒马转身,望向身后那条他们刚刚逃出的、充满耻辱的箕谷道,目光锐利如鹰。良久,他对身旁同样面色凝重的邓芝说道:
“伯苗,魏军知我全线退兵,必纵兵追剿。街亭既失,陇山通道洞开,郭淮屯兵上邽,其若遣军南下追截,箕谷道乃其必经之路!我等新败于此,岂能一走了之?当再返箕谷!”
邓芝愕然:“将军!我军新挫,士卒疲惫,如何能再战?”
赵云斩钉截铁道:“兵者,诡道也。正因我军新败,魏军必以为我丧胆远遁,疏于防备。我等重返险地,出其不意,方可阻敌追兵,掩护大军,更能收容沿途溃散同袍,雪我前耻!” 他看向邓芝,详细布置:“我率五百尚能战者,伏于道旁林密处。伯苗你率余部,大张我的旗号,于谷道内缓缓而行,故作溃败迟缓之态,诱敌来追。我待其过半,突出击之,你返身夹击,可获奇效!”
邓芝深知赵云脾性,见其意已决,且此计虽险,却深合兵法,遂抱拳领命:“芝,遵将军令!”
计议已定,赵云不顾疲惫,立刻着手挑选士卒。他并非挑选最健壮者,而是择其眼神尚存锐气、意志未曾消沉者,凑足五百人。他亲自对这五百人言道:“儿郎们,前番中伏,非我等不勇,乃贼狡诈。今日重返箕谷,非为逃命,是为阻敌,为同袍挣一条生路!可敢随我,以血洗耻?”
“愿随将军!”低沉的回应汇聚起一股悲壮的力量。
赵云、邓芝遂率军重返令他们蒙羞的箕谷道。赵云亲选一处林木极其茂盛、且能俯瞰谷中大路的斜坡,令五百人匿迹其中,人衔枚,马裹蹄,严令没有信号,绝不可妄动。他自登高处,密切关注谷中动静。
邓芝则依计行事,带领剩余两千多士兵,故意将队伍拉得松散,旗帜歪斜,行军速度慢如龟爬,那面醒目的“赵”字帅旗,在队伍中无力地飘荡着,俨然一副主力溃败后惊魂未定、无力远遁的景象。
果然,魏军斥候很快发现了这支“溃逃”的赵云残部,火速报与驻守上邽的魏将郭淮。
郭淮闻讯,心下暗喜。赵云乃蜀汉名将,若能擒杀,乃是奇功。但他素知赵云骁勇,且用兵有度,虽新败,亦不可小觑。他对先锋苏顒叮嘱道:“赵云英勇无敌,汝虽为先锋,需万分小心。蜀军败退,恐有计策,不可深追,探明虚实即可,我自率大军为你后援。”
苏顒却不以为然,立功心切,慨然道:“都督放心!赵云已是败军之将,何足言勇?末将必生擒此人,献于帐下!”遂引三千骑兵,奔入箕谷。
苏顒催军急进,见前方蜀军队伍不整,速度迟缓,“赵”字旗依稀可见,心中大喜,认为赵云果然已成惊弓之鸟,便不顾地形,全力追赶。
埋伏在高处的赵云,见魏军先锋已大半进入伏击范围,帅旗下的苏顒亦近在咫尺,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下令:“击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