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爽猛地回过神,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尖锐:“不信?如何不信!他若真想杀我,何须这般麻烦?高平陵时便可动手!如今只是软禁,公布的罪状也不过是些用度逾制的小事!这正说明他心存顾忌,不敢违背洛水之誓!” 他越说越觉得有理,仿佛要借此驱散心头的恐惧,“只要我等安分些,交出权柄,做个富家翁,他司马懿难道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富家翁?” 曹羲停下脚步,指着门外,声音压抑着愤怒与绝望,“你听听外面的脚步声!看看这围得铁桶一般的府邸!这是对待富家翁的礼数吗?”
“你住口!” 曹爽厉声喝断他,胸口剧烈起伏。恰在此时,他的妻子刘氏带着两名婢女,端着食案走了进来。案上摆放的,依旧是往日那般精致的瓷盘,里面盛着炙肉、时蔬和稻米饭,香气扑鼻。若在平时,曹爽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此刻,这熟悉的膳食却像是一剂强心针。
他几乎是扑到食案前,抓起玉箸,狼吞虎咽起来,仿佛要通过这暴饮暴食来证明什么。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对曹羲说:“看到没有?膳食如常!府库充盈!司马懿若有害我之心,岂会如此?他还是要脸的!他不敢!不敢!” 油腻的肉汁顺着他嘴角流下,他也浑然不觉,只是用这种近乎癫狂的进食,来填补内心那巨大的恐惧和空虚。精致的佳肴此刻在他口中味同嚼蜡,但吞咽这个动作本身,却成了他维系那可怜希望的仪式。
巳时,洛阳西市,丰裕行米铺。
粮商王二刚卸下门板,就看到隔壁绸缎庄的掌柜孙五斤凑了过来,脸上带着神秘而又紧张的神色。
“王掌柜,听说了吗?曹大将军的罪状贴出来了!” 孙五斤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王二一边整理着店里的米缸,一边不以为意地问:“哦?定的什么罪?谋反?”
“嘿,可不是!” 孙五斤唾沫星子差点溅到王二脸上,“说是私占了先帝的妃嫔做歌伎,用的车马仪仗跟皇上差不多!啧啧,真是胆大包天!”
王二停下手,皱了皱眉。他想起去年为了打通关节,往大将军府送去的那几车上好江南稻米,心里一阵抽痛。他啐了一口:“呸!这等国之蛀虫,早就该查办了!还是司马太傅厉害,一出手就把他拿下了。要是让他继续在位,还不知道要加收多少苛捐杂税来填他的无底洞!”
他的声音不小,引得旁边几个挑夫和路人也都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可不是嘛!听说他府里夜夜笙歌,用的蜡烛都比咱们家一年的嚼谷还贵!”
“活该!这等不忠不义之人,只是罢官,太便宜他了!”
民间的舆论,在司马师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开始一边倒地谴责曹爽的道德污点,而对于这场政变本身的性质和背后的权力更迭,普通小民并不关心,他们更在意的是,新的掌权者能否让他们过上稍好一点的日子。
而在不远处的一间茶肆雅座里,几位低阶文官模样的士人,则显得沉默许多。其中一人,正是昨日在尚书台当值的李铭。他听着楼下传来的议论,轻轻叹了口气。
“只以此等罪名示人,太傅……究竟意欲何为?” 他对面的同僚低声问道。
李铭端起微凉的茶水,抿了一口,目光透过窗户,望向宫城的方向,幽幽道:“示之以柔,而挟之以刚。钝刃割肉,未尝不痛。且看着吧,这……恐怕只是开始。” 他心中清楚,那份看似温和的罪状之下,隐藏着何等汹涌的暗流。那份默契的沉默,比任何喧嚣的指控,都更加令人不安。
午后,太傅府,书房。
司马师悄无声息地走入,对正在闭目养神的司马懿低声道:“父亲,罪状已通传各州郡,舆情初定,皆言曹爽之非。”
司马懿缓缓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嗯。蒋太尉那边呢?”
“蒋公看来颇为欣慰,认为父亲信守承诺。”
司马懿嘴角牵起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冷漠。“欣慰就好。让他安心,大事方定,需要他这样的老成之人稳定人心。” 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廷尉那边,可以着手了。告诉他们,黄门张当侍奉先帝与……现任大将军日久,所知内情必多,要好生‘请教’。”
“是,儿子明白。” 司马师心领神会,躬身退下。所谓“请教”,自然是要从张当口中,问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一些足以将“奢靡僭越”升级为“十恶不赦”的供词。
司马懿重新闭上眼睛,手指在毯子下无意识地捻动着。药香依旧弥漫,但这暖阁之内,杀机已悄然弥漫开来。而那曾被他指天发誓引为见证的洛水,此刻在遥远的城外,依旧浑黄,依旧沉默地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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