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与铁饭碗
客厅的白炽灯惨白,将方梁紧蹙的眉头照得沟壑分明。他手中的搪瓷杯重重磕在茶几上,褐色的茶水溅出几滴,在木质纹理里晕开深色的印记。
“后果!你要是知道后果,一切都晚了!”方梁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火星。他面前的方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衣角,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爸,这不是冲动。”方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我已经想了整整一年,我真的喜欢做蛋糕。”
“喜欢?”方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只是个小孩子,我不能让你一时冲动毁了你一生!”他伸手想去碰女儿的头,却被方英下意识地躲开。空气里的温度骤然下降,父女俩之间隔着看不见的冰墙。
方英低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沾着一点奶油渍——那是昨天在蛋糕店兼职时不小心蹭到的。每次看到这个印记,她就会想起烤箱里飘出的黄油香气,想起把裱花袋捏在手里时那种踏实的感觉。
“无论多喜欢,你以后要吃饭!喜欢不能当饭吃!”方梁的声音渐渐压低,带着一丝疲惫的恳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招生简章,是市里最好的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分院,虽然是个民办本科。“你看这个,毕业后考公考事业编,铁饭碗!以后的路宽得很。”
方英抬起头,眼里泛着水光:“可那不是我想要的路。”
“方英,我最后警告你一次,给我退学,回正经大学去!”方梁的耐心彻底耗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我不!”方英猛地提高音量,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能不能不要逼我?”
“逼你?”方梁愣住了,随即苦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我不会害你,我是你爸,我这是在给你的未来指路,把你引到正确的道路上来!”他指着招生简章上的专业名称,语气急切,“汉语言文学多好,稳定体面,别人问起来我也有面子。你学做蛋糕,以后只是个蛋糕师,一辈子待在小厨房里,能有什么出息?”
“那我也愿意。”方英抹掉眼泪,眼神坚定得像块石头。她想起第一次做出完整的慕斯蛋糕时,师傅笑着拍她的肩膀说“有天赋”;想起顾客吃到她做的生日蛋糕时脸上的笑容。那些瞬间,比任何荣誉证书都让她觉得满足。
方梁气得胸口起伏,他指着门口,声音抖得厉害:“无论你同不同意,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那就断绝父女关系。”方英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刺穿了客厅里紧绷的空气。
方梁僵在原地,脸上的愤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错愕。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方英忽然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尖锐和委屈:“你想要我学汉语言文学,不就是为了让我考上公务员,端上铁饭碗,给你养老送终,供弟弟妹妹读书吗?”
“你……你胡说什么?”方梁的眼神有些闪躲,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
“我都听到了,你和妈妈谈话。”方英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可那平静下面,是翻涌的失望,“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努力生三胎,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吗?生出来你们怎么养大?还不是要靠我?”
她走到茶几边,拿起那本招生简章,轻轻撕成两半。纸屑落在地上,像破碎的梦想。“爸,我不是反对你们生弟弟妹妹,我只是不想用我的人生去成全你们的期待。”
方英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炸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她盯着父亲紧绷的侧脸,将心里藏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我一年学费就要将近三万块,四年就是十二万,算上我四年的生活费,少说要二十万,你拿的出来吗?”
方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泛白。搪瓷杯里的茶水早已凉透,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滴在茶几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他此刻沉重的心事。
方英看着父亲沉默的样子,心里的委屈和不甘又涌了上来。她别过脸,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到时候你又要说我薅你的羊毛,说我不懂事 为什么不多考一点分。”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方梁强装的镇定。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比如“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又或者“为了你,我砸锅卖铁也愿意”,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起上个月妻子去医院产检,光是各项检查费就花光了家里大半个月的积蓄;想起二女儿的奶粉钱和尿布钱,像一座小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二十万,对于马上这个刚添了三胎、全靠他一个人打零工支撑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
方梁缓缓低下头,盯着自己布满老茧和裂口的双手。为了这个家,他什么苦都吃过。可就算这样,他手里的钱依旧捉襟见肘,连给自己买件新衣服都要犹豫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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