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春花乖,女孩子家少吃点白面,省着给你哥俩长身体。灶上还有玉米糊糊,你去盛一碗。”她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哥哥们手里的馒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天的玉米糊糊格外烫,她喝得急,烫得舌头生疼,却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咽,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的委屈也压下去。
后来她上小学,报名那天母亲带着二哥去的,给二哥买了新书包和带橡皮的铅笔,却只给她捡了大哥用过的旧书包,里面塞着半截没削的铅笔。她背着旧书包站在学校门口,看着二哥背着新书包蹦蹦跳跳地进教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的难受。放学回家的路上,她看见别的同学都有母亲接,手里还拿着糖,而她只能自己走回去,书包带子磨得肩膀生疼。
再大一点,她学会了察言观色。母亲做饭时,她会主动去烧火;哥哥们的衣服脏了,她会悄悄拿去洗;家里的活儿她抢着干,只希望母亲能多对她笑一笑,多跟她说句话。有一次母亲生病了,她守在床边端水喂药,一夜没合眼。第二天母亲醒了,看见守在床边的她,难得地摸了摸她的脸:“春花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当时心里又酸又甜,以为母亲终于看到她了。可没过多久,大哥从外地回来,母亲立刻起身去厨房忙活,做了一桌子大哥爱吃的菜,把她晾在一边,连一句“累不累”都没问。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来例假,吓得以为自己得了重病,躲在厕所里哭。她不敢告诉母亲,只能偷偷问邻居家的阿姨,阿姨给了她几片卫生巾,教她怎么用。后来母亲知道了,只是淡淡地说:“女孩子家都这样,自己注意点就行。”可她分明记得,二哥小时候摔破了一点皮,母亲抱着他哭了半天,又是涂药又是哄,生怕他疼着。
这些事儿,她从来没跟人说过,连自己都不敢深想。她总告诉自己,母亲不是不爱她,只是家里孩子多,难免顾不过来;她总安慰自己,女孩子要懂事,不能跟哥哥们争。可那些被忽略的瞬间,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偏爱,像一根细细的针,在她心里扎了几十年,每次想起来,都隐隐作痛。
铁盆里的火渐渐小了,只剩下一堆泛着余温的灰烬。俞春花又往里面添了一沓纸,火苗再次窜起,照亮了她脸上的泪痕。她看着遗像,声音带着哽咽:“妈,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样子,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她握着母亲的手,一遍遍地喊“妈”,母亲却只是睁着眼睛,看向门口的方向,直到大哥和二哥跑进来,母亲的眼睛才亮了亮,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就那样闭了眼。
那一刻,俞春花心里像空了一块。她知道母亲是牵挂哥哥们,可她也在啊,她就守在床边,母亲却连最后一眼都没好好看她。
夜越来越深,窗外的风也停了,灵堂里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光影。俞春花跪在蒲团上,看着那堆渐渐冷却的灰烬,忽然觉得很累。这几十年,她像个追着光跑的人,以为只要足够努力,足够懂事,就能追上母亲的爱,可到最后,却只留下满肚子的委屈和疑问。
“妈,”她最后看了一眼遗像,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要是有下辈子,我想做你的儿子,哪怕只做一天,我也想尝尝被你疼爱的滋味。”
说完这句话,她慢慢站起身,膝盖麻得几乎站不稳,扶着旁边的桌子,才勉强站稳。烛火依旧在跳动,母亲的笑容依旧温和,可她心里的那些疑问,却再也得不到答案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灵堂,把那些藏了半生的委屈和不甘,都留在了这满是烛火和纸钱味的夜里。
灵堂的烛火燃到第三根时,天终于蒙蒙亮了。俞春花跪在蒲团上的膝盖早已没了知觉,像是与身下冰冷的青砖长在了一起。她垂着眼,看着铁盆里最后一点火星渐渐熄灭,留下一堆泛着潮气的灰烬,指尖还沾着昨夜烧纸时蹭上的焦黑,蹭在素色孝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窗外的天从墨蓝熬成了鱼肚白,又慢慢染出一层淡金,远处传来邻居家开门的吱呀声,还有早起孩童的嬉闹声,衬得这间屋子愈发寂静。俞春花动了动僵硬的脖颈,目光落在母亲的遗像上——相框擦得锃亮,母亲穿着多年前那件藏青色斜襟衫,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眼神温和,却像隔着一层雾,让她看不透。
她想起昨夜,自己就这么跪着,一遍遍地烧纸,火苗映着泪,泪又浇着心。那些压了几十年的话,翻来覆去在喉咙里打了无数个转,最后也只化作一声轻得像叹息的“妈”。膝盖从发麻到刺痛,再到后来彻底失去知觉,她却不敢起身,仿佛多跪一刻,就能离母亲近一点,就能让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多被听见一分。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指针一格一格地挪,终于指向了九点。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接着是大哥打哈欠的声音,粗哑着嗓子喊:“水呢?怎么没烧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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