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太的葬礼在一片潦草的寂静中落下帷幕,今天是她入土为安的日子。春寒料峭的风卷着纸钱灰烬,在城郊公墓的小径上打着旋,却吹不散周遭那股说不出的冷清——她含辛茹苦拉扯大的五个儿子,没有一个出现在这场最后的送别里。
这块能俯瞰远处田垄的墓地,本该是兄弟五人共同为母亲寻得的安息之所,可从选址到付款,自始至终都充斥着无休止的计较与推诿。起初是为了墓地规格争执不休,老大说该选个气派些的,不枉母亲操劳一生;老二却反驳家境拮据,简单下葬即可;老三扯着赡养时长论功过,说自己照顾母亲最久,不该多掏钱;老四老五则互相指责对方平日对母亲疏于照料,此刻倒想起充孝子。你来我往争执了半月,最终敲定的中等价位墓地,依旧没人愿意主动多承担一分。眼看着下葬日期临近,墓地费用还差着近三万块,是外孙女方英实在看不下去,默默从自己的积蓄里垫补了这笔钱,才没让老太太身后事彻底搁浅。
送葬的队伍寒酸得令人心疼,从头到尾只有方英和她的母亲——王老太太最不待见的女儿俞春花两个人。
俞春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黑布衣裳,怀里紧紧抱着母亲的骨灰盒,那盒子用一块素色锦缎裹着,边角被她的手指攥得发皱。她脚步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盒中沉睡的母亲,眼眶红肿得厉害,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每走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方英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道士交代的祭品,眉头紧锁,望着前方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堵得发慌。
方英想起外婆在世时,总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出远门的舅舅们,也总在她放学回家时,从灶台上摸出一块温热的麦芽糖。可外婆对俞春花,却总是格外严苛。小时候她就常听见,外婆因为母亲没及时干完农活而厉声斥责,因为母亲买了块便宜的花布做衣裳而念叨半天,甚至在母亲出嫁时,陪嫁也简单得可怜。方英那时不懂,只觉得外婆对母亲太凶了。可如今,那个被母亲嫌弃了一辈子的女儿,却成了送她最后一程的人。
道士按照流程低声念着超度经文,语调平缓却带着几分肃穆。俞春花依照指引,缓缓走到墓坑前,小心翼翼地将骨灰盒放了进去。她弯腰凝视着那个小小的盒子,嘴唇翕动着,像是在和母亲做最后的告别,泪水再次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墓砖上。方英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肩膀,自己的眼眶也忍不住泛红
随着道士一声令下,工人开始用水泥封墓。砖石碰撞的声响在空旷的公墓里格外清晰,一点点将骨灰盒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俞春花挣脱开方英的手,扑到墓前,想要再触碰一下母亲最后的“家”,却被道士轻轻拦住。“节哀,让老人家安心去吧。”道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劝慰。俞春花哽咽着点头,却依旧望着那渐渐被封死的墓口,直到最后一块砖砌好,水泥将缝隙填满,她才缓缓直起身,脚步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方英默默地收拾好祭品,将剩余的纸钱分几次点燃,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两个女人憔悴的脸庞。纸钱燃烧的浓烟呛得人喉咙发紧,俞春花咳嗽着,却依旧固执地站在原地,看着火苗一点点熄灭,化作灰烬被风吹走。她想起母亲生前总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照亮回家的路,可此刻抬头望去,天空却是一片阴沉,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都结束了。”方英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她转头看向俞春花,这个被外婆冷落了一辈子的女儿,在这场丧事里,是唯一和自己并肩坚持下来的人。五个舅舅各自找着借口缺席,老大说田里的活走不开,老二推脱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老三抱怨路途遥远来回折腾,老四老五则干脆连电话都不接。他们或许忘了,当年母亲为了给他们凑学费,起早贪黑地纺线织布;忘了生病时,母亲整夜守在床边悉心照料;忘了成家立业时,母亲倾其所有为他们置办家业。如今母亲走了,他们却连这点最后的孝心都吝啬给予。
俞春花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跪倒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头都磕得格外沉重,额头撞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站起身时,额头上已经红了一片,却仿佛浑然不觉,只是望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方英也跟着跪倒在地,深深磕了三个头,心里默念着:“外婆,您一路走好,剩下的,我和母亲替舅舅们尽了。”
风渐渐停了,公墓里恢复了死寂。两个女人并肩站在母亲的墓前,望着那块崭新的墓碑,上面刻着母亲的名字和生卒年月,简单得就像她平凡的一生。方英想起垫补的那三万块钱,她没打算再向舅舅们讨要,或许在他们眼里,这笔钱不算什么,但在她心里,这是对外婆多年疼爱之恩的一点回报,也是为人晚辈应尽的本分。
俞春花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声音沙哑地说:“方英,以后我们常来看看妈吧。”方英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往后的日子里,这个孤坟前,恐怕也只有她这个外孙女和最不受待见的女儿,会时常惦记着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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