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历史的长河裹挟着无数生命的尘埃奔涌向前,个体的抉择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涟漪终将汇入命运的洪流。有人看见灰烬中的终结,有人却在余烬里埋下新生的火种,所谓因果,不过是无数偶然在必然轨道上的一次次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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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八年十月的安南,空气里混杂着血腥、硝烟和湿土的气息。富良江浑浊的江水拍打着岸边的残破旗帜和零星尸首,仿佛在无声地冲刷着这场战争的痕迹。周必贤一身玄铁重甲凝立江岸,甲叶上沾满早已干涸的泥浆与深褐色的血痂,他目光沉静地投向江对岸已渐趋平息的战场。那里,张辅率领的前锋营正像一柄烧红的烙铁,最后一次楔入胡季犁死后的残余势力的心脏,长槊挥动间,带起的不再是激烈的反抗,而是垂死挣扎的血雨。
“大将军,残寇已清剿完毕。”心腹雷振大步走来,声音带着厮杀后的沙哑,脸上却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富良江两岸,再无成建制的胡逆兵马!”
周必贤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太多喜色。胜利是预料之中的,如何消化这片土地,才是真正的难题。他伸手抹去面甲上溅到的一滴泥水,“仗打完了,麻烦才刚开头。” 目光掠过江面,望向更南边那片郁郁葱葱、却潜藏着无数不确定性的土地。
捷报被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金陵。当朱棣在武英殿展开那封带着南疆湿热气息的奏报时,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他欣然下旨,晋封周必贤为镇南大将军,总督交趾军政,全权负责设三司、推行汉法、徙民屯垦等一应事宜。圣旨言辞恳切,褒奖有加,赏赐丰厚。然而,退朝之后,皇帝却独留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周家在西南,根子扎得太深了。”朱棣语气平淡,却让纪纲后背沁出冷汗,“安南这块肉,他吃下去,是帮朕消化,还是把自己养得更壮,朕,要看得清清楚楚。”
千里之外的毕节卫禄国公府,氛围与安南的肃杀、金陵的诡谲截然不同,却同样紧绷。宝颐苑内,宝庆公主朱月清正经历着人生另一场艰苦的“战役”。分娩的剧痛如同潮水阵阵袭来,汗水浸透了中衣,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锦被,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在意识模糊的边界,金川门洞开、铁骑入京的混乱景象,与眼前产婆焦急的面容交织重叠。那是她身为前朝公主,内心深处无法磨灭的恐惧与漂泊感。
就在她几乎要脱力之时,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接着是清晰而高亢的通传声:“安南大捷!大将军克定胡逆,不日凯旋!”
这声音如同一声惊雷,又像一道强心剂,穿透了产房的压抑。宝庆公主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伴随着一声近乎决绝的嘶喊,婴儿洪亮的啼哭终于响彻室内。
“是位小公子!母子平安!”产婆欢喜的声音带着颤抖。
精疲力尽的宝庆瘫软在枕上,看着被包裹好的、皱巴巴却异常有精神的儿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当周必贤为儿子取名的信函送到时,她抚摸着那个“昭”字——周廷昭,轻声低语:“昭显父功,推动南疆汉化……但愿你这小家伙,真能配得上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安南布政使司临时衙署内,气氛却并不比产房轻松。周必贤面前,坐着新上任的交趾布政使黄福、按察使杨砥和都指挥使吕毅。这三位朱棣亲自挑选的干员,此刻脸上都带着忧色。
“大将军,”黄福率先开口,他指着案上一份刚从金陵送来的加急文书,“陛下严旨,命我等尽数焚毁安南悖逆典籍,以绝其复辟之念。只是……下官担心,此举若行得过激,恐非但难以收教化之效,反会激起民怨,于长远治理不利啊。”他眉头紧锁,“焚书容易,焚心难。”
杨砥接口,语气更为严峻:“黄大人所虑极是。安南此地,民风彪悍,乡野宗族势力盘根错节。若不分青红皂白,一律焚毁,只怕会逼得那些原本观望的乡绅豪强也铤而走险。届时,我军虽能镇压,却难免陷入平叛泥潭,永无宁日。”
吕毅则从军事角度补充:“大将军,我军虽胜,然兵力分散各要点,若多处同时生变,恐首尾难顾。军心……亦需稳定。”
周必贤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目光扫过三位下属,他们担忧的都是实情。朱棣的旨意带着明显的急躁和征服者的傲慢,但这不符合安南的现实。
“陛下的意思,是‘尽数焚毁’。”周必贤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但‘尽数’二字,亦有操作之余地。”他顿了顿,看到三人投来询问的目光,继续道,“官库所藏、世家大族珍藏的,关乎安南国统、历史、兵法的典籍,必须查抄、甄别,其中悖逆大明、鼓吹独立的,一律当众焚毁,以儆效尤,彰显朝廷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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