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四年的春雷,闷闷地滚过金陵城厚重的铅云,雨却迟迟未落。北镇抚司衙门深处,那份来自黔西北的“厚礼”摊在紫檀大案上——烧焦的獬豸腰牌边缘碳黑,盘蛇符咒的污血纹路在烛火下泛着阴森的光,离魂草粉刺鼻的气味若有似无。纪纲的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如蚯蚓蠕动,几乎要将那份详述“夜不收”在毕节刺杀禄国公平妻未遂的公文攥出水来。
“沐矮子!”一声压抑的咆哮从喉咙里挤出,公文被狠狠掼在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狼毫乱颤,“敢拿老子当刀使?好!好得很!”他猛地抬头,眼中是淬了毒的寒光,扫向肃立的心腹千户,“给老子动!云南所有暗桩、眼线,全给老子动起来!查沐晟!查他身边每一条狗!查他派去黔地的耗子!查他勾搭的黑巫!查他的商队、矿场!一根毛都别给老子漏下!老子要看看,这口黑锅,他沐矮子背不背得起!”
“卑职遵命!”千户的声音带着血腥的兴奋,躬身领命,如一道阴影般迅速消失在门外。诏狱的刑具,怕是要连夜开张了。
黔地,禄国公府。书房窗棂半开,带着料峭寒意的夜风卷入,吹得烛火明灭不定。周必贤负手立于巨大的西南舆图前,目光沉沉落在黔中腹地那片标着“水东宋氏”的区域。烛光将他挺直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砖石地上。
刘青捧着一盏温热的参茶轻轻放在案角,低语:“纪纲这条疯狗,算是放出去了。”
“疯狗咬人,也得找准脖子下口。”周必贤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指尖却在水东之地重重一点,“沐晟想借刀,我们就把刀磨得更利,递到他仇家手里。水东宋家,这些年仗着沐晟撑腰,在驿道上设卡抽肥,劫掠行商,阻我黔地盐茶流通,早是附骨之疽。沐晟的手想伸进黔东朱砂矿,水东就是他的爪牙。”
他转过身,烛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锐利如刀:“田震那边如何?”
“震妹妹恢复得尚可,只是元气大伤,还需静养。”刘青答道,“思南那边,李远已按夫君吩咐,借清查‘沐家奸细’之名,将宋家在思南边境的几个商栈管事暗中监控起来,朱砂矿周边也增派了我们的人手,宋家商队过境,盘查得格外‘仔细’,怨气已经不小。”
“怨气不够。”周必贤走回案前,拿起一份空白奏本,“要让它烧起来。烧成一场大火,让朝廷,让皇上,都不得不看的大火。”
数日后,水西通往湖广的咽喉驿道——鸭池河驿附近。
一支打着“播州杨”旗号、满载漆器与药材的商队,在黄昏薄暮中缓缓前行。马蹄踏在湿润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道旁林木幽深,暮色四合。
陡然间,尖锐的唿哨撕裂了宁静!两侧密林中箭矢如飞蝗般泼洒而下,瞬间射倒数名护卫。数十名蒙面悍匪挥舞着环首大刀,狂吼着扑出,刀光雪亮,直取驮马背上的货物!
“护住货物!”商队头领惊怒交加,拔刀格挡,火星四溅。一个照面,又有两名护卫惨叫着倒下,鲜血溅在刚抽芽的草叶上,腥气弥漫。混乱中,几个蒙面人目标明确地冲向几口沉重的箱子,刀劈斧砍,粗暴地撬开锁头,抓起里面成匹的蜀锦和几封盖着官印的盐引,塞进随身布袋。一名悍匪刻意将一柄环首刀和一个绣着狰狞虎头的褡裢(明显是水东宋家武士常用的样式)遗落在翻倒的货物旁,随即一声唿哨,匪徒如同鬼魅般迅速退入山林,留下满地狼藉、死伤的护卫和散落的货物。那柄环首刀在暮色中闪着冷光,虎头褡裢刺眼地躺在泥泞里。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
五日后,一份沾着泥点、甚至隐有暗红印记的联名血书,连同那柄环首刀、虎头褡裢作为“铁证”,由八百里加急直送金陵,重重砸在了通政司的案头。落款处,水西宣慰使奢香、播州宣慰使杨晟、思南宣慰使田宗鼎三个沉甸甸的名字,力透纸背,控诉水东宋氏“屡劫贡赋商旅,阻断朝廷驿路,戕害往来军民,罪证昭昭,恳乞天兵剿此凶逆,以靖地方!”
奉天殿内,鎏金炉鼎里龙涎香的气息氤氲浮动。那份血书和两件粗糙却极具指向性的“证物”,静静躺在朱棣的御案上。他拿起那柄沉甸甸的环首刀,指尖摩挲着刀柄上模糊的兽纹,又掂了掂那个湿泥半干的虎头褡裢,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随手丢回案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周必贤这出戏,”朱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侍立一旁的夏元吉和纪纲耳中,“唱得比秦淮河上的班子还热闹。”他目光扫过殿下两人,“夏卿,你怎么看?”
夏元吉垂首,语气平稳如算珠滚动:“回陛下,水东宋氏倚仗地利,盘剥商旅,阻塞驿道,确有其事,过往地方亦有奏报。此次奢香夫人等三位宣慰联名血书泣告,更有凶器遗落为凭,民怨沸腾,朝廷若再无明断,恐失西南诸部人心,于驿道贯通、边疆绥靖大为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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