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明四年的春意,比往年来得更汹涌些。广陵王宫深处,几株百年老梨树挣脱了最后一丝料峭,雪白的花瓣如同奔涌的潮汐,瞬间淹没了虬结的枝干,将瑶光殿后苑染成一片浮动的香雪海。
暖风裹挟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蓬勃的花香,穿廊过户,似乎连承晖堂内沉水香的清冽也被冲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万物躁动、亟待破土而出的生发之气。
徐天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玄色常服衬得身形如渊渟岳峙。指尖悬停,落点却非眼前繁花似锦的广陵,而是舆图东南一隅——那片被特意加深了墨色的区域。
闽地,群山如怒涛叠嶂,海岸线曲折蜿蜒;更南处,杨吴(南吴)覆灭后遗留的江州、洪州、吉州等旧地,如同散落的珠链,沉寂在舆图的淡墨之中。
他的目光幽深,锐利如鹰隼攫取猎物前的凝定。一年休养生息,府库钱粮堆积如山,兵甲锋刃寒光映日,新军锐气如虹,水师巨舰枕戈待旦……这份由无数心血浇灌出的、前所未有之强盛,在他胸腔中激荡,已非和风细雨所能容纳。
它需要宣泄,需要证明,需要在这东南万里河山之上,刻下属于大吴、属于徐天的、崭新的疆界!
“李肆!”徐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摩擦的质感,瞬间撕裂了满室春光的静谧。
“奴婢在!”侍立阴影中的内侍监首领立刻趋前,腰弯成恭敬的弧度。
“传枢密院承旨、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张谏、户部尚书高郁、工部尚书王神机,即刻入承晖堂议事!”
“遵旨!”李肆领命,脚步无声却迅疾地退了出去。
暖风依旧穿堂而过,卷起几案上未批阅的奏疏边角,沙沙作响。
徐天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目光依旧牢牢锁死在东南那片亟待征服的疆域上。春日暖阳透过高窗,在他玄色的袍服上勾勒出一道冷硬的金边,也将那份沉甸甸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杀伐之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承晖堂内,春日的暖意被肃杀取代。
巨大的舆图前,徐天居中而立,玄袍玉带,目光如电扫过肃立的群臣:枢密院承旨面色凝重,兵部尚书手握腰刀,张谏眼神深邃似在推演,高郁眉头微蹙计算着钱粮消耗,王神机则盯着舆图上的山川河流,仿佛在衡量何处可布炮阵。
“春雷已动,万物竞发。”徐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如同冰层乍裂,“孤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闽王王审知,自恃山高海险,屡有窥伺我吴越之举;伪吴旧地,群龙无首,宵小割据,如疥癣之疾,当一扫而空!”
他猛地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如利剑般刺向舆图东南!
“命徐忠为征闽行营招讨使!”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统楼船都精锐水师两万!配属铁签营重甲五千!另调杭州、明州驻防精兵两万!合计步骑水军四万五千!即日起,于杭州湾大营集结!”
他的指尖沿着蜿蜒的海岸线,自杭州湾一路南下,狠狠钉在标志着“福州”的墨点上!
“走海路!自明州启航,沿海岸南下,直捣闽国腹心福州!扫荡泉州、漳州!遇港即占,遇城即攻!孤要王审知,跪在福州城头,看他的闽海如何变成孤的内湖!”
“命李仁为西南行营招讨使!”徐天的手指毫不停滞,猛地西移,点在长江南岸的江州位置,“统光、申、黄、安四州新练精兵三万!自江州渡江!兵锋南指!”
指尖如刀,狠狠划过舆图上标注的洪州(南昌)、吉州、袁州(宜春))!
“席卷洪、吉、袁诸州!肃清伪吴余孽,荡平不服!打通南向岭表之咽喉!遇坚城,可围之;遇野战,务求全歼!孤要这千里江山,今岁之内,尽归吴土!”
最后,徐天的手指北移,重重点在横贯舆图的蓝色粗线——淮河之上!
“周本!”他目光如炬,射向肃立的枢密院承旨,“加周本为淮河诸道水陆防御都统制!统原清淮军及寿州水陆精锐四万!驻防泗州、楚州、海州一线!严密封锁淮河航道!给孤盯死了北面的朱友贞,看住了西边荆南高季昌那条毒蛇!若有丝毫异动,无论梁军还是荆南军,敢越雷池一步者,立斩不赦,挫骨扬灰!孤的南征大军背后,不容有失!”
一连三道军令,如同三道撕裂春空的霹雳,带着金戈铁马的轰鸣,狠狠砸在承晖堂每一个人的心上!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甲叶无意识的轻微碰撞声。
短暂的死寂后,兵部尚书率先出列,抱拳沉声道:“大王圣断!徐忠将军水师精锐,挟新胜之威,跨海击闽,正当其时!李仁将军所部新军,经鄂州‘练骨’,已成虎狼,扫荡群丑,如汤沃雪!周本将军坐镇淮泗,足可保后方无虞!”
张谏捋须沉吟,眼中精光闪烁:“大王双管齐下,海陆并进,战略极佳。然闽地多山,城坚林密,王审知经营多年,恐非速胜之敌。李仁将军南进之路,亦多水道山隘,需防残敌据险困守,迁延时日。粮秣转运,军械补充,当为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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