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城内,青砖垒砌的城墙被晨雾裹着几分湿冷,城头旌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每一声飘动都像在叩击人心。
徐天身着玄色嵌银鳞甲,腰悬柄墨玉吞口长刀,指尖轻轻摩挲着城垛上的斑驳痕迹——那是去年与吴越军交战时留下的箭孔,如今已被岁月磨得浅淡,却仍藏着厮杀的余温。
他极目远眺淮水南岸,晨雾渐散的水面上,粼粼波光正将三万大军的影子拉长,与李莽的前锋营汇合后,士兵们正忙着扎营立寨,铁锹铲土的闷响、帆布展开的哗啦声、战马偶尔的嘶鸣,隔着宽阔的河面飘来,织成一派肃杀又鲜活的景象。
“大王,李仁节度使的两万步卒已在城西十里坡扎营,周本节度使的水师也已列阵淮水下游,此刻正带着战船操练阵型。”
杜仲捧着一卷军报,快步走到徐天身后,声音压得极低,“昨夜派去袭扰梁军偏师的轻骑已传回消息,梁军左翼那支五千人的粮道护卫队被击溃,主将被斩,粮草虽没来得及烧尽,但也延误了他们的补给,东西两翼暂时安稳了。”
徐天微微颔首,目光仍没离开淮水。
水面上,周本的水师战船正列着“雁行阵”穿梭,船头的弩机泛着冷光,船帆上“周”字大旗在风里舒展。
“段凝不是庸才,”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偏师失利,他必然会察觉我们在试探,接下来只会更谨慎。淮水这道天险,才是我们眼下最硬的靠山。”
“周本将军也是这么说的。”杜仲补充道,“他已下令水师日夜巡弋,白日里用哨船盯着梁军大营动向,夜里就点起烽火台,每隔半个时辰巡一次江面。段凝前几日派了三拨小队试图偷渡,都被周将军的人拦了回去,还缴获了十几艘小船,杀了两百多梁兵。”
话锋顿了顿,他又面露忧色,“只是……咱们大军云集寿州,每日消耗的粮草就有近千石,库房里的存粮虽还够支撑三个月,但若是长期对峙,后方的转运压力太大,而且士兵们也容易生倦怠。”
徐天终于转过身,玄色甲胄上的银鳞在晨光里闪了闪。
他看着杜仲,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冷笑,指尖在城垛上轻轻敲了敲:“所以,我们得给段凝一个渡河的理由。他想等我们粮尽,我们就偏要让他主动跳进来。”
此时,淮水北岸的梁军大营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中军大帐内,兽皮铺就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张揉皱的地图,案几上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将段凝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身着紫色袍服,腰间系着金鱼袋,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帐下,一个浑身湿透的校尉正跪在地上,甲胄上还滴着水,头发一缕缕贴在脸上,声音带着颤抖:“将军,末将……末将无能!第三次偷渡还是失败了,吴军的水师太严了,我们刚靠近南岸,他们的哨船就围了上来,船头的弩箭跟下雨似的,弟兄们根本没法登岸,还折损了三百多人……”
段凝猛地一拳砸在案上,案几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来,茶水洒了一地。“又是失败!”他低吼道,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徐天这是故意拖着!他就是想在北岸跟我耗,耗到我们粮草断了,耗到士兵们撑不住!”
帐内的副将们都低着头,没人敢接话。
梁军此次南下,带的粮草本就只够两个月,前几日偏师被袭,粮道又受了扰,如今库房里的存粮已不足一个月。
可段凝心里清楚,就算粮草够,也耗不起——后梁皇帝朱友贞远在汴京,性子本就多疑,若是迟迟没有捷报,朝中那些弹劾他的奏章怕是早就堆成山了。
正当段凝盯着地图,苦思破局之策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还夹杂着士兵的呵斥声。
他皱起眉头,刚要开口问,帐帘就被猛地掀开,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佩刀的亲兵,脸上满是不耐。
来人正是监军朱珪——朱友贞的远房堂弟,靠着皇亲的身份得了这个监军之职,自出征以来,就总以“皇命”自居,处处掣肘。
他刚进帐,就斜着眼睛扫了跪在地的校尉一眼,又转向段凝,语气倨傲:“段将军,这都过去十几天了,你怎么还没渡过淮水?陛下在汴京等着看捷报呢,你倒好,天天在这北岸耗着,是畏敌如虎吗?”
段凝强压着怒火,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玉带,指节泛白:“监军大人,不是末将不愿渡河,实在是淮水天险难渡。吴军水师战力极强,周本又是老将,哨船把江面封得严严实实,贸然渡河,怕是会中了徐天的埋伏,到时候损失更大。”
“埋伏?”朱珪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段凝,“段将军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了,怎么还被一条河吓住了?我看你就是太过谨慎,瞻前顾后!若是再延误战机,等陛下怪罪下来,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段凝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知道,朱珪这话不是威胁——朱珪是皇亲,只要在奏折里添几句“段凝拥兵自重,畏敌不战”,朱友贞必然会起疑心,到时候别说领兵打仗,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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