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演武场,朔风凛冽。
冻土夯实的校场广阔而肃杀,四周插着的龙旗在风中猎猎狂舞,如同挣扎的金龙。点将台高耸,黄罗伞盖下,端坐着大明崇祯皇帝朱由检。他身着赤色衮龙常服,未戴翼善冠,只以金簪束发,面色比在乾清宫时更显苍白,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场中。
英国公张维贤、兵部尚书王洽、协理戎政侍郎李邦华,以及曹化淳等一众内侍,分列两侧。张维贤老成持重,眼帘微垂,似在养神;王洽面容清癯,目光审视;李邦华则身体微微前倾,显得尤为专注。曹化淳垂手侍立,面色平静,目光却不时扫过场中,又悄悄瞥向御座上的皇帝。
场下,林慕义一身戎装,单膝跪地,在他身后,一百振明军将士如山峙岳立,鸦雀无声。冰冷的甲胄反射着冬日黯淡的天光,形成一片沉默而压抑的钢铁阵列。
“臣,天津卫游击将军林慕义,率振明军一部,叩见陛下,吾皇万岁!”林慕义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清晰传开,不卑不亢。
“平身。”崇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保持着帝王的威仪。
“谢陛下。”
林慕义起身,垂手恭立。他能感受到来自点将台上那几道目光的重量,尤其是皇帝那探究中带着审慎的注视,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林卿,”崇祯开口,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朕闻你练兵有别法,战亦有功。今日朕与诸位卿家在此,欲观其详。你有何本事,可一一演来。”
“臣遵旨。”林慕义抱拳,随即转身,面向麾下将士,猛地挥下手臂。
没有冗长的号令,只有短促而有力的哨音和旗号。原本静止的钢铁阵列瞬间“活”了过来。
首先进行的是单兵技艺与小队协同。士卒们以什为单位,演示突刺、格挡、劈砍,动作迅猛整齐,带着一股沙场磨砺出的狠厉。尤其是小队间的战术配合,三人一组的小三才阵攻防转换流畅自如,彼此掩护,默契十足,看得李邦华微微颔首。
随后是阵型操演。鼓号旗令变幻,一百人的队伍在广阔的校场上不断转换着锋矢、鹤翼、方圆等阵型,进退有序,步伐铿锵,即便在快速移动中,阵型也保持得相当完整,并无常见营兵操演时的散乱之象。
王洽捻须不语,眼中却闪过一丝惊异。张维贤也微微睁开了眼睛。
接下来是火器演示。二十名火铳手出列,他们使用的并非常见的火绳枪,而是造型略显奇特、安装了燧石击发装置的铳械。
“陛下,此乃臣命工匠略作改良之自生火铳,可免火绳风雨不便之苦。”林慕义简要解释。
崇祯目光一凝。
“装填!”队正一声令下。火铳手们动作麻利地从腰间皮盒取出定装纸壳弹药,咬开,倒入火药,装入铅弹,用通条压实,最后扳开击锤,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远比传统火绳枪繁琐的装填步骤快上许多。
“瞄准——放!”
“砰!砰!砰!”
并不算特别密集,但极为整齐的铳声次第响起,白色的硝烟弥漫开来。远处作为标靶的木牌被打得碎屑纷飞。更令人侧目的是,射击完成后,火铳手们并未停留,而是迅速后撤,后排的弩手和长枪手立刻前出掩护,整个小队如同一个整体般协同后移,展现了良好的战术素养。
“此铳射速几何?准头如何?”崇祯忍不住问道。
“回陛下,训练有素之卒,每分钟可发三至四铳。至于准头,”林慕义实话实说,“三十步内可期,五十步伤敌,百步之外,则需仰仗齐射之威与天意。”
崇祯点了点头,未置可否,但眼神中的兴趣明显浓了几分。
最后,是那两门用骡马驮载而来的小型佛朗机炮被推到了场中。赵铁柱亲自指挥炮组,进行了一次模拟装填和瞄准的演示,虽未实弹射击,但其相对轻便的结构和快速的子铳更换方式,依旧引起了点将台上的低声议论。
所有操演项目结束,一百将士重新列队,除了略显粗重的呼吸和额角的汗水,阵型依旧严整,仿佛刚才那一个多时辰的高强度演示未曾发生。
校场上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风声呼啸。
崇祯的目光从场下肃立的军队移回到林慕义身上,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这一次,问题变得更加尖锐和具体:
“林卿,你练兵重火器,然火器耗费甚巨,且临阵易惊,若虏骑突至,铳不及发,如之奈何?”
这是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直指当前明军大量装备火器却又无法有效发挥其威能的困境。
林慕义深吸一口气,知道真正的“问对”开始了。他沉声应答:“陛下明鉴。火器确有其弊,然亦有其利。关键在于如何使用。臣之法,并非独重火器,而是讲求诸兵协同。以长枪、刀盾护佑铳手,以弩箭填补铳击间隙。临阵之时,需依托工事、地形,或以骑兵游弋警戒,为铳手争取装填、瞄准之时。更重要的是,需使士卒深信手中火器之威,严格操典,令其临敌不慌,方能发挥效力。若训练得法,配合得宜,火器齐射之威,足可撼动敌胆,摧垮其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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