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许县北“乱葬岗”一役,虽只是斩断了“曹操”罗汝才伸向开封的一根手指,其影响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层层扩散,远超战场本身。
捷报由林慕义再次以谦抑口吻上奏,同时抄送河南巡抚衙门。这一次,朝堂与地方的沉默,比上一次更为意味深长。正式的嘉奖敕书迟迟未至,只有兵部一纸例行公事的“知道了,着该部继续戮力剿寇”的回文。反倒是曹化淳的密信再次悄然而至,语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杨本兵已密奏陛下,言林部虽勇,然孤军深入,恐为贼所乘。且其自行屯垦,广蓄流民,渐成尾大不掉之势……陛下虽未置可否,然已命河南巡抚暗中查核尔部钱粮人口实数。干爹让咱家转告,风雨将至,慎之再慎!”
林慕义捏着这封密信,指尖微微发白。杨嗣昌这是要将他架在火上烤!一边用“恐为贼所乘”来暗示他可能战败,一边又用“尾大不掉”来挑动皇帝最敏感的神经。而河南巡抚的“查核”,更是直指他赖以生存的根基——吴庄堡的屯田与流民。
压力如同无形的蛛网,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
然而,此刻的林慕义,却远在通许县以北百余里外的一处临时营寨中。他并未因一场小胜而冒进,反而下令全军依托一处废弃的土围子,扎下坚固营盘,暂作休整。他知道,罗汝才吃了这个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步的行动必须更加谨慎。
营寨中,气氛肃杀。士卒们擦拭着武器,检查着甲胄,哨探的骑兵如同不知疲倦的猎鹰,不断将周边数十里的敌情传递回来。李贵摩拳擦掌,一心想着再找机会狠揍“一斗谷”一顿;王五则更加忙碌,他的斥候不仅要监视流寇动向,还要分心留意是否有来自官方的不善目光。
林慕义将大部分军务交给李贵和王五,自己则埋首于来自吴庄堡的各类文书报告之中。陈忠的汇报详尽而务实:新垦土地已超过万亩,甘薯藤蔓大部分存活,长势尚可,豆类、粟米也已出苗;流民安置已逾六千口,堡内秩序井然,但存粮消耗巨大,仅靠屯田产出和之前缴获,支撑到秋收已是极限;匠作营方面,赵铁柱报告铋合金的试验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找到了一种与熟铁、铜的配比,使得新铸的铳管韧性、硬度均有显着提升,炸膛率大幅下降,只是合格率依旧偏低,产能有限。
“根基还是太薄……”林慕义合上文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军事上的胜利可以争取时间和空间,但真正的长久之计,在于脚下的土地和仓廪中的粮食。杨嗣昌和河南官场的打压,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他触碰了土地和人口这两条红线。
必须加快步伐!必须在秋收之前,获得一块更大、更稳固的根据地,获得足以支撑振明军长期作战的粮饷来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地图,最终落在了开封府东南,睢州与归德府交界的那片区域。那里是罗汝才活动的主要区域,河流纵横,土地相对肥沃,但也因为战乱,官府控制力最弱。
“我们不能只被动应付罗汝才的挑衅。”林慕义对聚集过来的将领们说道,“我们要主动出击,但不是为了歼灭他,而是为了……占地盘!”
他手指点向睢州以北、杞县以西的一片区域:“这里,有几个被罗汝才部骚扰、但尚未被其完全占据的寨堡和乡镇。我们要像钉子一样,一颗颗钉进去!以剿匪安民的名义,占领这些地方,恢复秩序,推行屯垦!将我们的触角,伸进罗汝才的腹地!”
“教官,这是不是太冒险了?”陈忠(通过文书联络)得知计划后,立刻回信表示担忧,“分兵占地,容易被各个击破。而且,一旦我们真正开始占据州县,朝廷那边……”
“朝廷那边,自有我去应对!”林慕义回信斩钉截铁,“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土地和人口!只有实实在在控制了地盘,拥有了稳定的产出,我们才能真正在中原立足,才不用看河南官场的脸色!至于罗汝才……他若来攻,正好!我们依托寨堡,以逸待劳,再歼其一部!他要是不来,那这些地盘,我们就笑纳了!”
这是一步险棋,更是一步打破当前僵局的狠棋。不再局限于流动作战,而是要真正地将势力渗透进去,与罗汝才争夺对地方的实际控制权。
命令迅速下达。振明军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伸出它的利爪。王五的斥候队化身“先遣队”,携带少量精干士卒,以“侦察敌情、联络地方”为名,率先进入目标区域,摸清情况,联络当地尚有影响力的乡绅、寨主,散布“振明军将至,剿匪安民”的消息。
随后,李贵率领数支精干的小分队,每队二三百人,配属少量火铳和弩手,如同锐利的匕首,分别插向几个预先选定的目标——或是罗汝才力量薄弱、当地乡勇尚存抵抗之心的寨堡,或是地理位置紧要、易于防守的废弃军屯。
行动异常迅速和果决。一旦确定目标,振明军便以雷霆之势抵达,剿灭盘踞的小股土匪或驱逐罗汝才的留守人员,然后立刻亮出旗号,张贴安民告示,宣布恢复秩序,招募乡勇,组织屯垦。林慕义那套在吴庄堡初步验证过的“取三留七”屯田政策和严明的军纪,再次发挥了作用。饱经战乱、渴望安宁的百姓,在怀疑与期盼中,开始 cautiously 接受这支与众不同的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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