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痕》第二卷:星火燎原·第十六章 西南筑巢:薪火照千山(第三部分)
1955年端午刚过,黔北的梅雨季节就来了。连绵的阴雨织成一张灰网,把机床厂的红砖厂房浸得发亮,家属院的桂花树叶上挂着细密的水珠,风一吹就簌簌落下,在赵铁山窗前的木桌上溅起细小的水痕。他正趴在桌上批注石继军送来的《高原机床研发可行性报告》,左肩刚愈合的伤口在潮湿的空气里隐隐作痛,手指捏着的红铅笔在“低温润滑”“高原供氧”等字样旁画着圈,笔尖不时停顿——当年在东北零下三十度调试机床的记忆翻涌上来,那些冻裂的油管、凝固的润滑脂,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教训。“爸,您这姿势不对,伤口会发炎的。”赵卫国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走进来,青瓷碗沿沾着几粒姜丝,他把碗放在桌角,顺手拿起报告翻看,手指停在“半导体加热”的方案上,“石师傅这个方案虽然节能,但高原气压低,半导体元件的散热效率会下降30%,长期使用容易烧毁。”赵铁山抬头看了眼儿子,少年的额前留着整齐的刘海,鼻尖沾着点墨渍,正是自己当年在沈阳机床厂当学徒时的模样。他指着报告上的图纸:“那你有什么办法?”赵卫国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子,打开后露出个自制的加热装置——用铜丝缠绕着陶瓷管,管内嵌着电阻丝,底部装着个小小的散热风扇,“我跟王小虎师傅学的,用电阻加热配合风扇强制散热,虽然耗电些,但稳定性强,在海拔四千米的模拟环境里试过,连续运转八小时温度都没超过额定值。”赵铁山接过装置,指尖摩挲着焊接工整的接口,心里泛起一阵暖意——这孩子不仅学了手艺,还继承了自己“先试再用”的规矩。
1955年春节,三座新厂同时举行了投产仪式。攀枝花的厂区挂着“寒地铸剑”的横幅,曲靖的厂区飘着“雨润精工”的彩旗,六盘水的厂区贴着“固基兴业”的春联。赵铁山在六盘水的投产仪式上讲话,身后的车间里,第一台本地生产的小型数控铣床正在运转,操作机床的是当地的年轻学徒,旁边站着指导的是沈阳来的老技工,墙角堆着用石笼加固的原料堆。“从黔北的深山到西南的千山万水,咱们建设者的手,不仅能造出精密的机床,还能把技术的火种传遍每一个角落。”
父子俩的技术研讨还没结束,车间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那是护厂队的紧急集合信号。赵铁山心里一沉,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赵卫国按住肩膀:“爸,您别动,我去看看!”少年抓起墙角的铁棍就往外跑,赵铁山趴在窗边望去,只见车间上空升起一股黑烟,隐约能听到“抓特务”的呼喊声。他急得直拍桌子,刚要起身,就看到王小虎浑身是灰地跑进来,脸上还沾着点油污:“赵团长,是潜伏的特务放火烧了备件仓库!幸好护厂队发现得早,火已经扑灭了,就是一批刚到的精密轴承被烧了,还丢了两套高原机床的研发图纸!”赵铁山的脸色瞬间苍白,那两套图纸是他和石继军熬了三个通宵修改的,上面标注着核心技术参数,要是落到特务手里,后果不堪设想。他刚要喊人备车去车间,赵卫国喘着粗气跑回来,手里攥着个烧焦的笔记本,封皮上印着“保密局”的字样:“爸,在仓库后墙的狗洞里找到的!特务没跑远,护厂队已经追上山了,我看了图纸还在,就是被烟熏黄了点。”赵铁山接过笔记本,里面夹着张特务的联络暗号表,还有几张偷拍的车间照片,照片上用红笔圈着数控机床的核心部件。他翻到最后一页,目光骤然停在赵卫国用铅笔写的字迹上——“可疑人员特征:穿灰色中山装,左袖比右袖短两指(似藏枪),左手食指缺半节,鞋印前掌深后掌浅(负重行走)”,字迹工整有力,旁边还画了个简易的路线图,标注着特务三天内多次出没的“老槐树”“断墙根”等关键点位,甚至用三角符号标出了狗洞的隐蔽角度。赵铁山捏着笔记本的手指微微收紧,抬头看向儿子时,眼里满是意外的光亮,连左肩的疼痛都淡了几分。“你怎么观察得这么细?”他指着“左袖短两指”“鞋印深浅”的标注,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护厂队守了三天,都没记下这些细节,你只看了一眼就全摸清楚了。”赵卫国挠了挠头,指尖蹭掉鼻尖的墨渍:“以前在北平上学时,常看巡捕抓小偷,听他们说看衣着、鞋印能断人的身份。刚才看那人站着总往左腰靠,左袖晃起来比右袖松,就猜他藏了东西;他走过的泥地,前掌印比后掌深,肯定是怀里揣了重东西——要么是图纸,要么是武器。”王小虎在一旁听得直点头:“这孩子的眼睛比探照灯还亮!就凭‘左手食指缺半节’这一条,咱们追上山的民兵一眼就认出人了!”赵铁山摩挲着笔记本上的路线图,忽然想起自己刚参加革命时,本是部队里的炊事员,只因一次给前线送粮时,凭着对地形的记忆绕开了敌人的封锁线,才被提拔成侦察兵,一步步走到今天。他看着儿子眼里闪烁的机敏光芒,突然觉得这孩子在机床前的专注固然难得,但这份洞察人心、细致入微的本事,或许才是更独特的天赋。他示意王小虎先去车间协助清点损失,等工棚里只剩父子俩时,才轻声开口:“卫国,你跟我说实话,摆弄机床时,是觉得画图、调试更有意思,还是刚才观察特务、记特征、画路线图更让你上心?”赵卫国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沾着墨渍和机油的双手,半晌才认真回答:“画图时也挺有意思的,但刚才跟着护厂队追特务,看着自己记的特征帮着抓到人,心里……心里更踏实,像做了件特别要紧的事。”赵卫国话音刚落,转身去给父亲倒温水,赵铁山却坐在轮椅上发起了呆。笔记本上的字迹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可那些精准的判断和细致的标注,比护厂队的专业报告还要周全。他忽然心里一酸——这些年自己满脑子都是机床、厂房、建设进度,从沈阳到黔北,再到西南三线,眼里装的是工业图纸,心里记的是技术参数,却从没问过妻儿在北平过得好不好,从没留意过儿子究竟擅长什么、喜欢什么。“怎么以前没注意卫国观察力这么敏锐……”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轮椅扶手,想抬手揉揉眉心时,左肩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沁出冷汗。这阵剧痛让他猛地清醒过来——当年为了抢建沈阳机床厂,他错过儿子的周岁礼;为了黔北厂的调试,他连妻子捎来的家书都压在公文包底忘了回。自己总说“工业传承要靠人”,却忘了最该用心的“人”,就在身边。疼痛慢慢缓了下去,赵铁山望着窗外车间的方向,那里传来工匠们修复轴承的叮当声,夹杂着护厂队巡逻的脚步声。特务接连破坏,说明他们急着要毁掉西南的工业根基,而毁掉根基的最好办法,就是毁掉人才。他以前总想着“用人就要用到刀刃上”,自己冲在最前面,也让石继军、王小虎他们连轴转,却从没认真想过,人才不仅要“用”,更要“护”。就像卫国,要是刚才让他跟着护厂队追特务,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自己这肩上的伤,不就是当年硬拼硬闯落下的教训吗?“爸,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赵卫国端着水回来,看到父亲额角的冷汗,赶紧放下水杯掏出帕子,“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我去叫医生!”赵铁山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眼神里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柔和与郑重:“不用,爸没事。卫国,你记住,不管是搞工业还是做别的,保住自己,才能保住要做的事。你的眼睛亮,心思细,这是比机床技术更金贵的本事——以后护厂队的排查记录,你多帮忙看看,咱们一起把特务的路堵死,也把身边人的安全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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