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被抓获的消息传来时,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车间的铁皮屋顶镀上一层金光。赵铁山让赵卫国推着轮椅,来到车间的备件仓库,被烧毁的轴承堆在地上,还冒着淡淡的青烟,几名技工正在清理现场。李师傅拿着个烧变形的轴承叹气:“这批轴承是从苏联进口的,精度达0.001毫米,烧了太可惜了!重新采购至少要三个月,会耽误高原机床的研发进度。”赵卫国蹲在轴承堆旁,拿起个稍微完好的轴承翻看,突然说:“李师傅,这轴承还能修!外圈的滚道只是轻微变形,咱们用数控铣床重新研磨,再换套新的滚珠,精度能恢复到0.003毫米以内,够用了!”李师傅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跟你爹一样,眼里都是活儿!可数控铣床的研磨夹具还没做出来,怎么加工?”赵卫国转身跑进车间,很快推着一辆手推车出来,上面放着个自制的夹具——用废弃的钢板切割而成,上面钻着整齐的孔,还装着可调节的定位螺栓。“这是我跟周明师傅学的,用螺栓定位轴承,再用百分表校准,保证研磨时不会跑偏。”他说着就演示起来,双手转动夹具的手柄,百分表的指针稳稳地指在零位。赵铁山坐在轮椅上,看着儿子熟练的动作,突然想起自己十八岁时,也是这样在沈阳机床厂的车间里,拿着自制的工具修复报废的齿轮,老厂长站在一旁,眼里满是赞许的光芒。
修复轴承的那几天,赵卫国几乎住在了车间里。白天跟着李师傅学习研磨技术,晚上就趴在赵铁山的桌前,修改高原机床的加热装置图纸。赵铁山则在一旁指导,给他讲东北冬季施工的经验,讲润滑脂的凝固点与温度的关系,讲如何通过调整齿轮的模数来适应高原的低气压。有一次,两人因为加热装置的功率问题争论起来,赵卫国坚持要用大功率的电阻丝,说这样升温快,赵铁山却认为功率太大容易过载,两人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赵铁山提议:“咱们做两个样机,一个用你的方案,一个用我的方案,通电测试二十四小时,看哪个更稳定。”测试结果出来时,两人都笑了——赵卫国的方案升温快,但耗电量大,连续运转十二小时后就出现了过热现象;赵铁山的方案升温慢,但稳定性强,二十四小时后温度依旧稳定。赵卫国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爸,还是您的方案好。”赵铁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想法没错,升温快是优势,咱们可以把两个方案结合起来,用小功率电阻丝预热,达到温度后自动切换到保温模式,既节能又稳定。”在父子俩的共同修改下,加热装置的图纸终于定稿,石继军收到图纸后,连夜发电报回来:“方案可行!已安排曲靖厂试制,月底就能送高原测试!”
赵铁山坐在轮椅上,看着埋头整理图纸的儿子,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与车间远处的机床嗡鸣交织在一起。赵卫国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却浑然不觉,指尖摩挲着图纸上的加热装置草图时,眼里有专注的光——可这光芒,和他追特务时讲起“鞋印深浅”的兴奋劲儿,终究是不同的。赵铁山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儿子从未拒绝过他安排的任何技术学习,从机械原理到设备调试,哪怕熬到深夜也从没抱怨过,可这是“听话”,还是“热爱”?他一直把“工业传承”四个字扛在肩上,从沈阳到黔北,总想着把自己的手艺、老厂长的托付,一股脑传给下一代,却从没真正问过,这是不是儿子想要的路。就像当年部队领导硬把炊事员的他调去当侦察兵,虽然后来干出了成绩,可最初夜里抱着锅铲失眠的滋味,他至今记得。
夜色渐深,赵卫国收拾好图纸,走到窗边托着下巴望去,厂区的灯火透过雨雾连成一片暖黄,像撒在深山里的星子。他轻声说:“爸,等曲靖的样机测试成功,咱们能不能在加热装置上刻上‘黔北赵氏’的记号?就像老厂长给您的那把扳手一样。”赵铁山应了声“好”,目光却追着儿子的侧脸——那语气里有对传承的敬畏,可更让他难忘的,是抓特务那天,儿子举着笔记本说“心里更踏实”时的鲜活。他忽然想起石继军常说的“知人善用方为帅才”,自己当总指挥时,能为孙师傅调适合的锅炉、给李师傅配精准的水平仪,怎么到了儿子身上,就只盯着“工厂传承”这一条路?
赵卫国转身去厨房热姜汤,赵铁山却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深思。现在的特务破坏,比抗日时期的明刀明枪更隐蔽,一句“检修工”的身份就能混进车间,一张假图纸就能毁了整个地基——这样的环境里,儿子那双眼亮、心思细的本事,或许比摆弄机床更能派上用场。他悄悄翻开抽屉,拿出个褪色的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老战友的地址,有当年部队侦察连的、有地方公安的。明天得找王小虎聊聊,问问儿子巡逻时的表现;再给北平的老部下写封信,打听打听儿子上学时的喜好。传承不是把人绑在机床前,老厂长传给他的,从来不止是手艺,更是“让合适的人干合适的事”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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