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把怀表轻轻按回羽绒服内袋时,掌心还残留着那阵温热。
窗外的梧桐叶仍在沙沙响,他却已听见另一种声音——来自二十公里外老式居民楼里,某个老人尘封三十年的心跳。
志远,把照片再理一理。他转身对站在展柜前的王志远说。
男孩正小心地用软毛刷扫去照片边缘的浮尘,指节因为紧张而泛白:林老师,我爷爷......他真的和陈爷爷一起上过前线?
去了就知道。林默摸了摸展柜上的玻璃,王德胜的黑白照片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晕。
他想起三天前陈建军坐在轮椅上的模样:枯瘦的手攥着轮椅扶手,说到后勤兵时喉结动了动,目光却始终盯着地面那团积灰的阴影。
老式居民楼的电梯在七楼地一声。
王志远抬手要敲门,却被林默按住:等等。他侧耳听了听,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还有金属碰撞的脆响——是陈建军每天要吃的降压药瓶。
门开的瞬间,陈建军的瞳孔缩了缩。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轮椅停在玄关处,身后的客厅飘着中药味:小林同志,不是说过......
陈爷爷,林默蹲下身与他平视,从文件袋里抽出那张照片,您看这是谁?
照片铺展在两人之间的矮凳上。
陈建军的手悬在半空,像被烫到似的抖了抖,又缓缓落下去。
他用指腹摩挲着照片里右边战士的眉骨,那里有道浅浅的疤痕,和他现在左脸那道从眉骨贯穿到下颌的旧伤,正好对称。
这是......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上下滚动,这是我二十岁生日那天,德胜给我拍的。
王志远猛地吸了口气。
林默注意到老人的轮椅轮子微微晃动,显然在克制着向前扑的冲动。
陈建军的指尖沿着照片边缘游走,停在王德胜别在领口的红布上:他说要留着这块布当入党宣誓的领巾,结果......
结果他没等到那一天。林默轻声接话。
老人的肩膀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
手机在林默口袋里震动。
是刘子阳发来的消息:找到了,1953年1月15日,陈建军致王德胜家属的家书。
陈爷爷,林默把打印好的信笺递过去,子阳在档案馆查到的。
信纸上的字迹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工整,墨迹因岁月泛着茶褐色:德胜娘,我是小建。
您总说我像您走丢的小儿子,可这次,我连您亲儿子都没能带回来......他最后喊的是,喊得比冲锋号还响。
陈建军的手开始发抖,信纸在他指缝间簌簌作响。
读到他说等打完仗,要给您盖三间大瓦房,窗台上摆您最爱的野菊花时,一滴泪重重砸在野菊花三个字上,晕开团模糊糊的黄。
他是我的兄弟。老人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我们同年入伍,他总偷把干粮塞我挎包;我负了伤,他背着我跑了二十里山路;他说要入党,非拉着我蹲在战壕里听他背誓词......
林默掏出录音笔,又犹豫着放下。
王志远已经红了眼眶,蹲在轮椅旁握住老人青筋凸起的手:陈爷爷,我想听。
1952年冬,阵地被围了七天。陈建军的目光穿过客厅的白墙,落在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地方,德胜发着高烧,还攥着那半块红布。
他说:小建,等冲出去,你得帮我在党旗下补个仪式。
结果......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王志远慌忙递水,却见老人笑着擦了擦眼角,结果冲锋号响的时候,他比谁都冲得快。
我抱着他的时候,那半块红布还别在他领口,血都浸透了,红得像团火。
纪念馆的筹备室里,苏晚正举着摄像机调整角度。
陈建军坐在轮椅上,指挥志愿者调整沙盘上的小旗:这里要再加道鹿砦,德胜说过,美国佬的坦克最爱从这个夹角钻空子。李红梅捧着一叠旧报纸跑进来:陈爷爷,您看这顶棉帽!
和您说的帽檐要折三折防风的样子一模一样!
老人的手指抚过棉帽的绒毛,突然笑了:德胜总嫌我啰嗦,说大男人戴个帽子还要讲究。
现在想来,要是他当时听我的......他顿了顿,转向林默,小林,能帮我录段视频吗?
就说那天晚上,他说我愿意的时候,声音比枪炮还响。
活动当天,展厅里飘着模拟的风雪声。
王志远穿着仿制的冬装站在前,VR眼镜里是翻涌的硝烟。
陈建军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攥着轮椅扶手的指节发白。
你愿意为党牺牲一切吗?虚拟指导员的声音混着呼啸的风声。
王志远的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王德胜——其实是AI生成的虚拟形象——站在自己身边,眉眼和照片里的年轻人重叠。
那个冬天的寒冷突然穿透VR设备,冻得他鼻尖发酸。
我愿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却又像穿过七十年风雪,与某个更苍老的声音重叠。
展厅陷入静默。
林默望着观众席,有白发老人在抹泪,有穿校服的女孩攥着纸巾,连维持秩序的保安都背过了身。
怀表在他口袋里发烫,他摸出来,表面的纹路正泛起金光,新浮现的字迹清晰得像刚刻上去的:可激发个体信仰觉醒。
原来不是投影仪在连接过去。林默望着陈建军,老人正用袖口擦着眼角,又慌忙装作整理军帽,是过去在连接现在。
活动结束时,陈建军把林默拉到展厅角落。
他从轮椅坐垫下摸出个铁盒,盒盖锈迹斑斑,打开时发出的轻响。
这是他最后戴过的。老人捧出枚党员徽章,金属表面坑坑洼洼,却擦得锃亮,那天我给他擦身子,从他领口摘下来的。
本来想等打完仗还给他......
林默接过铁盒,指尖触到徽章边缘的毛刺。
他想起展柜里王德胜的照片,想起VR体验区里那些湿润的眼睛,想起王志远说我愿意时颤抖的尾音。
陈爷爷,他轻声说,我保证,它不会再等了。
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没擦净的泪。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徽章上镀了层金边,像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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