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关于布匹的激烈冲突,像一场骤然降下的寒霜,将李家院子里的最后一点虚假温情也冻得粉碎。
表面上看,柳映雪赢了,她保住了那六尺土布,张氏和李守仁似乎也偃旗息鼓,不再明目张胆地索要。
但柳映雪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短暂平静。
仇恨的种子早已深种,贪婪的藤蔓也不会因一次挫败而枯萎,它们只会更深地潜伏,寻找着下一个突破口。
果然,公婆的刁难换了一种更为阴柔、却也更加令人难受的方式。他们不再大声斥责或强行索要,而是用无处不在的冷眼、指桑骂槐的闲话、以及那种仿佛看待一件即将破损、需物尽其用的物件般的眼神,无声地折磨着柳映雪的神经。
饭桌上的气氛尤其压抑。李守仁会“不经意”地提起,邻村哪个军属收到了丈夫托人捎回的津贴,买了肉改善生活,言语间满是羡慕,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柳映雪碗里清澈见底的稀粥。
张氏则会一边给李守仁夹菜(那菜里的油星似乎永远比柳映雪碗里的多上几分),一边唉声叹气:“唉,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不知道建业在那队上咋样了,连个信儿都没有,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说完,便用那种混合着怜悯与责备的眼神,长久地停留在柳映雪身上,仿佛李建业没有音讯,全是她的过错。
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折磨,比直接的冲突更消耗人的心力。
柳映雪知道,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试图消磨她的意志,让她在无声的压力下崩溃,或者,主动交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她不能退让,也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激烈对抗,那只会落人口实,显得她得理不饶人。
她需要一种更巧妙、更锋利,却能直刺对方痛处的武器。她选择了语言——那种看似平静,实则内含机锋,足以诛心的冷语。
机会出现在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柳映雪刚从妇救会回来,正在灶间准备晚饭,张氏又像幽灵般晃了进来,靠在门框上,开始了她每日例行的“诉苦”与“点拨”。
“映雪啊,不是娘说你,”张氏拖长了音调,眼睛盯着柳映雪正在淘洗的糙米,“你看你,整天在外头忙,这家里的活儿也顾不上。娘这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你爹那棉袄,眼看天越来越冷,怕是真熬不过这个冬了……” 她旧事重提,只是语气不再强硬,而是带着一股哀怨。
柳映雪手下动作不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娘要是觉得身子不爽利,明天我去跟秀兰姐说一声,最近就不去妇救会了,在家专心伺候您和爹。”她顿了顿,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清冷地看向张氏,“至于爹的棉袄……我记得前年冬天,建业还在家时,家里不是扯了好几尺青布,说是要给爹做新棉袄的吗?那布……后来是做了别的用项,还是收在哪儿了?娘找找看,兴许还能用上。”
她的话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狭小的灶间炸响。
前年冬天!李建业还在家!那几尺青布!张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不自然,眼神慌乱地闪烁起来。
那布,她当然记得,儿子当时确实拿回了布,后来……后来儿子寄钱回来,手头宽裕了,那布就被她收了起来,打算留着以后更有用的地方,或者……或者给儿子将来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柳映雪那看似无辜的追问,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直接刺中了她内心最隐秘、最不堪的角落——他们早已享受了几子带来的好处,却还在用贫穷作为借口,盘剥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儿媳。
“你……你胡说什么!”张氏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哪……哪有什么青布!早不知道扯哪里做啥用了!陈年旧事也翻出来说!”
柳映雪没有再逼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新低下头去淘米,嘴里轻轻飘出一句:“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可她那份了然于胸的平静,比任何追问都让张氏感到心惊肉跳。
又一次,李守仁在饭桌上,再次“无意”提起别人家儿子寄钱回来的事,语气酸溜溜的。
柳映雪安静地听完,放下筷子,抬眼看向李守仁,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仿佛不掺任何杂质的担忧:
“爹,您别总是羡慕别人家。建业他在队伍上,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不比那些在后方安稳当差的人。他不寄钱回来,说不定……是把津贴都用在正经地方了,比如打点关系,或者……或者受了伤需要买药静养?咱们在家苦点没什么,只要他人在外头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我就怕……怕他在外面为了前程,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走了歪路,或者……身不由己,那才是真让人担心。”
她这番话,语气温和,甚至充满了对丈夫的关切,但听在李守仁耳中,却字字惊心!“打点关系”、“走了歪路”、“身不由己”……这些词语,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们内心深处对儿子攀附高枝行为的那一丝不安与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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