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催云山说话,也不追问她的过去。每天下班回来,就把饭菜端到桌上,喊一声“吃饭了”,然后坐在对面,慢慢扒拉着碗里的饭,偶尔说句厂里的事——“今天车间的老陈又忘带饭盒了,我分了他半个馒头”“仓库的王姐织了双棉鞋,针脚比年轻时糙多了”——絮絮叨叨的,像在跟自己说话,又像在陪她解闷。
有次云山半夜又失眠,悄悄下楼想喝口水,看见厨房的灯还亮着。王建军蹲在灶台前,手里拿着个砂锅,正往里面放姜片。“咋醒了?”他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她,也不惊讶,“我寻思着你这几天没咋好好吃饭,给你炖点鸡汤,补补身子。”
砂锅里的鸡汤咕嘟咕嘟响着,香气慢悠悠地飘出来,混着柴火气,暖得人心头发颤。云山站在门口,看着王建军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哥嫂下地干活,她蹲在自家灶台前,等锅里的红薯熟。那时的灶火也是这样,明明灭灭的,却能把日子烘得热乎乎的。
“王大哥,”她轻声喊了句,声音有点哑,“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王建军直起腰,擦了擦手上的灰:“啥好不好的?人活着,不就是互相搭个伴儿,暖暖身子嘛。”他把炖好的鸡汤盛了碗,递到她手里,“快喝,趁热。”
云山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鸡汤不咸不淡的,刚好合口,喝到胃里,暖烘烘的,连带着心里的那些冰碴子,好像也开始慢慢化了。
王建军知道她有“心病”,没催她找工作,也没提让她走。有天他从厂里回来,手里拿着张宣传单,是社区医院心理咨询室的,他把单子递到她面前:“我听厂里的张大姐说,这地方能看你这毛病,要不咱去瞅瞅?”
云山捏着宣传单,指尖发紧。她以前也去过医院,可医生开的药吃了总头晕,李伟还总说她“瞎花钱”。王建军看出她的犹豫,拍了拍她的肩膀:“去看看呗,又不碍事。要是觉得不好,咱就不去了。钱你别操心,我这儿还有。”
那天下午,王建军请了假,陪她去了社区医院。心理咨询师是个温和的女医生,跟她聊了很久,没让王建军进去,只在结束后对他说:“她这是长期抑郁情绪积压的,得慢慢疏导,家人多陪陪她,多跟她说话,比吃药管用。”
从那天起,王建军话更多了。早上劈柴时,会边劈边喊:“云山,你听这柴脆不脆?这可是我昨天在老槐树下捡的,干得很!”中午下班回来,会把路上看见的事学给她听:“今天菜市场的李大妈跟人吵架了,就为了一把菠菜,逗死我了”“路口那只流浪猫生崽了,我给它放了个旧棉垫”。晚上吃饭时,他会给她夹菜,边夹边念叨:“多吃点这个青菜,败火”“这豆腐炖得烂,好消化”。
他的话确实多,有时云山坐在旁边听着,不搭腔,他也能自说自话地讲半天。可奇怪的是,她不觉得烦。以前李伟嫌她话少,她总怕自己说错话;可在王建军面前,她不用说话,就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心里就踏实。
有天傍晚,云山站在院子里,看王建军给老槐树浇水。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弯腰时,后背上的补丁看得清清楚楚。她忽然想起刚认识他时,他蹲在公园长椅前,问她“咋在这儿坐着”,那时的风那么冷,他的眼神却暖得像春阳。
“王大哥,”她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水壶,“我来吧。”
王建军愣了下,随即笑了:“哎,好。”
云山给树浇着水,看着水珠渗进土里,心里忽然亮堂了点。或许日子不一定非要像从前想的那样,要体面,要安稳,或许就像这样,有个会絮叨的人,有个能遮风的院子,有口热乎饭,就够了。
三、酒话里的真
春天来的时候,云山的气色好了不少。她开始跟着王建军一起做饭,早上帮他摘菜,晚上等他回来时,把饭菜端上桌。有时王建军加班晚了,她会站在路口等他,看见他骑着那辆旧自行车晃悠悠地过来,就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饭盒。
“你不用等我,晚上风凉。”王建军总这么说,可嘴角却咧得老高。
云山没说话,只是帮他推着自行车,并肩往家走。路灯把俩人的影子叠在一起,长长的,像一条温暖的河。
王建军有个爱好——喝酒。不是喝大酒,就是每天晚上吃饭时,喝二两散装白酒,就着咸菜或者炒花生,慢慢喝。他喝酒的时候话更多,有时候会说起他年轻时候的事。
“我年轻的时候,在工地上搬砖,一天能搬两百块,”他抿了口酒,眼睛亮晶晶的,“那时候就想,啥时候能有个自己的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后来娶了我老伴儿,她人好,就是命苦,没享几天福。”
他说起老伴儿的时候,声音放得很轻,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怀念。云山坐在旁边听着,不插话,只是给他的酒杯里添满酒。
“云山啊,”有次他喝得有点多,脸颊红红的,看着她说,“我知道你心里苦,过去的事,要是不想提,就别想了。人这一辈子,谁还没遇着几个坎儿?跨过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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