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倦勤斋缓慢而压抑地流逝,如同钝刀割肉。但那条由冯保小心翼翼维系着的、通往外界的信息细丝,却并未断绝。那个名唤小德子的小太监,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后,或许是那枚玉扳指起了作用,或许是冯保那句“记得先帝,记得萧家”触动了他心底某处尚未完全泯灭的忠念,又或许,仅仅是这日复一日的送饭差事让他对这对落难母子生出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怜悯,他成了这死寂囚笼中,一个不稳定却真实存在的“气孔”。
他不再提供具体的消息,但偶尔,会在放下食盒时,极快地低声说上一两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今儿御花园的牡丹,开得倒好,只是没什么人赏了……”
“听说西苑那边的湖,前两日淹死了个失足的内侍……”
“宫里最近好像在准备什么大典,各局各司都忙得很……”
这些零碎的话语,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被沈月曦在脑中反复拼凑、解读。
御花园牡丹无人赏,印证了宫中的萧条与权力核心的转移;西苑淹死内侍,看似意外,但在权力更迭的敏感时期,未必没有灭口的可能;而“准备大典”……结合之前小德子透露的“程知节准备登基”,答案呼之欲出。
程知节,已经迫不及待要坐上那个位置了。
这个消息,并未让沈月曦感到意外,反而让她更加确认了之前的判断——程知节的统治,存在着巨大的内在焦虑。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从“权臣”到“帝王”的身份转换,以此来震慑内外,弥补其法理上的巨大缺陷。
“他越急,破绽就越多。”沈月曦在只有母子二人时,低声对萧昱说道,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登基大典,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步步惊心。各地藩镇的贺表是否会如期而至?言辞是否恭顺?京城内,那些被迫屈服的官员,心中是否真的臣服?还有……江南。”
她反复咀嚼着“江南不太平”这几个字。这像是一根刺,扎在程知节即将举办的盛宴之上。
“母后,我们……能做些什么?”萧昱的眼神不再像最初那般死寂,多了一丝被母亲点燃的、微弱的火焰,那是对复仇和挣脱囚笼的渴望。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昱儿。”沈月曦残酷地打破了儿子的幻想,“在这铜墙铁壁之内,我们连一只消息都难以传递出去。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等他的登基大典。那将是一个节点。若一切顺利,他的权势将达到顶峰,我们的处境将更加危险。但若……在那一天,或者前后,出现任何变数,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都可能在紧绷的弓弦上引发连锁反应。”
她需要知道更确切的消息,关于江南,关于各地藩镇的态度。她需要判断,程知节脚下的地基,究竟有多坚实。
机会,在一个午后悄然来临。
那日送午膳的,又是小德子。他似乎比往日更加紧张,摆放食盒时,手指都有些微微发抖。在冯保接过食盒的瞬间,他几乎是贴着冯保的耳朵,用气声急速说道:
“江南……八百里加急……昨夜到的……大元帅……发了好大的火……”
说完,不等冯保反应,他便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回手,低着头匆匆离去。
冯保强压住心中的震动,将饭菜端入内室。当他把这句话转述给沈月曦时,沈月曦正在缝补一件旧衣的手指,猛地一顿,针尖刺入了指腹,沁出一颗殷红的血珠。
她却仿佛毫无所觉,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江南八百里加急!程知节大发雷霆!
这绝不是什么好消息!至少,对程知节而言不是!
“江南……果然出事了。”沈月曦喃喃自语,嘴角难以自抑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她几乎可以想象,那封加急文书的内容——或许是某个江南重镇公然抗命,或许是当地军队发生了哗变,又或许是白莲会残党在江南形成了气候……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程知节试图快速稳定天下的计划,遇到了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的阻碍!他试图用登基大典来凝聚人心,稳固统治,但江南的这把火,很可能将他精心准备的盛宴,烧出一个难堪的窟窿!
“冯保,”沈月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下次小德子再来,告诉他,御花园的牡丹虽好,却不及江南一支荷。让他……多留心宫外有没有关于荷花的趣闻。”
她在进行一场极其危险的试探。她在暗示小德子,关注江南的消息。如果小德子足够聪明,或者他背后还有别的关系网络,或许能理解这层意思,并冒险带来更多关于江南的情报。
这是一步险棋,可能暴露这条脆弱的联络线,但也可能带来至关重要的信息。
冯保脸色一白,但他深知太后的决断,咬牙低声道:“老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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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沈月曦所料,此时的太极殿偏殿,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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