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塘军营的暮色带着岭南冬日少有的寒意,炮队右队队官倪映典的营房里,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吹得摇曳不定。
倪映典的手指划过桌面上那张皱巴巴的广州城防简图,最终停在“小北门”和“大东门”两个墨点上。
“正月十六,灯节刚过,”他声音低沉,像在说服自己,也像在说服桌对面阴影里的两个人,炮营正目罗炽扬和步队正目王占魁,“城里那些老爷们还在享福,营里兄弟大多回来了,军官却散了大半,正是动手的绝好时机。”
罗炽扬抓起桌上粗瓷碗灌了口凉水,一抹嘴:“倪大哥,道理兄弟们都懂!可赵标统这一调走,像抽了咱们的脊梁骨!巡防营那边,李凖那老狗盯得死紧,上回接头的兄弟差点栽了。会党那帮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真到了那天,能不能靠得住?”
倪映典没立刻回答,目光扫过桌上另一份名册,那是他一年多来在新军第一标里秘密发展的同盟会员和可靠骨干名单,密密麻麻的名字背后,是无数个深夜里的试探、盟誓与期望。
他猛地一拍名册:“箭已在弦!赵大哥走了,千斤担子我们更要扛起来!巡防营、会党,能联络几分是几分。正月十六,以闹响为名,举火为号,直取省城!这是我们唯一的指望!”
“弹药呢?”一直沉默的王占魁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库里那点东西,钥匙在齐管带心腹手里日夜把着。平日训练抠得像眼珠子,每人能发多少?到时候弟兄们拿烧火棍去冲李凖的洋枪快炮?”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瘪的子弹袋。
营房里陷入死寂,只有油灯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远处军营熄灯号苍凉的尾音。
倪映典腮帮的肌肉绷紧又松开,“此事……我来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恩,我去和上面的负责人再要些支持……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一定要稳住人心,把联络网再扎紧些,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殊不知,他的离开直接导致了起义的失控。
庚戌年除夕的广州城隍庙前,年节的喧嚣几乎要掀翻屋顶,舞狮的锣鼓震耳欲聋,爆竹的硝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新军士兵华云衷和同营的四个弟兄被人潮裹挟着,挤到绣文斋刻字铺门口,华云衷挤到柜台前,把一张凭条拍在柜台上,声音拔高盖过喧闹:“掌柜的!年前定下的图章,说好今日取货!”
掌柜慢条斯理地拨着算盘珠,眼皮都没抬,似乎是仗着自己的后台,对这些大头兵没有什么敬畏,“哦,华老总啊,你那对青田石章子,料子金贵,工又细,这价码嘛……”
“怎么着!你要坐地起价?”华云衷身边一个年轻气盛的士兵陈阿四猛地一拍柜台,“白纸黑字写着的价!想讹人不成?”
掌柜的脸一沉,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两个穿着黑制服的巡警正剔着牙晃悠过来,领头的瘦高个斜睨着陈阿四:“哎哎哎,大过年的,当兵的嗓门这么大,想吓唬老百姓啊?”
“吓唬?”陈阿四血气上涌,指着掌柜,“是他先不认账!”
瘦高巡警嗤笑一声,伸手就去推搡陈阿四的肩膀:“一个大头兵嚣张什么,少废话!跟爷回局子里,慢慢掰扯清楚!”他动作轻蔑,带着一贯的优越感。
“狗腿子!”旁边另一个士兵怒吼一声,猛地架开巡警的手,这一下如同火星溅入油锅,围观的几个新军士兵早就憋了一肚子对克扣军饷和警察欺压的怨气,瞬间爆发出来。
“打!打这些吸血的狗!”
“平日帮官府克扣我们的饷,还有脸抓人?”
怒骂声中,不知谁先挥出了拳头,场面彻底失控!木棍、板凳腿、拳头、警棍混战在一起,绣文斋的柜台被撞翻,刻章的石料滚落一地,瘦高巡警帽子被打飞,鼻子淌血,狼狈地吹响了警笛,尖锐的哨音撕裂了节日的喧闹。
“砰!”一声突兀的枪响!混乱的人群瞬间一滞,一个巡警举着冒烟的短枪,脸色发白,“反……反了!抓起来!都抓起来!”增援的警察如狼似虎地扑上,华云衷、陈阿四等几个闹得最凶的士兵被死死摁住,五花大绑拖走。
留下的,是一片狼藉和无数双新军士兵喷火的眼睛。
消息传到军营后,新军士兵群情激愤,认为这是对全体新军的侮辱,纷纷要求释放被拘捕的同伴。当晚,新军第二标统带派人到警局交涉,但警局不肯放人,这进一步激化了新军士兵的愤怒情绪。
庚戌年正月初一,燕塘军营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即将沸腾的气氛,华云衷等人被拘的消息像野火一样烧遍了每一个营房。士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咒骂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欺人太甚!取个图章就抓人?”
“那些狗警察,平日就骑在我们头上拉屎!必须治治他们!”
“标统派人去要人,警局竟敢不放?这是打我们全体新军的脸!”
愤怒的岩浆在地下奔涌,午后,二营几个士兵再也按捺不住,抄起操练用的木枪和棍棒,冲出营门,边走边喊道:“走!去警局要人!不放人就砸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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