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了一瞬，只有苏卓珩咀嚼西瓜那清脆的、略显夸张的“咔嚓”声。他没察觉菅絮安突然的沉默拿起一片烤西瓜递给翠柳：“别站着了，快尝尝我的手艺。”
翠柳慌忙摆手，眼神却飘向自家小姐。菅絮安回过神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团扇冰凉的竹柄，那点刚被烤西瓜驱散些的烦闷此刻卷土重来，甚至更沉了些。
老太君礼佛虔诚，每年春末夏初去青峰寺小住半月是常例，可今年特意带上几乎足不出户的尉迟知韫……这举动本身就透着一丝不寻常。
见菅絮安一直沉默不语，苏卓珩终于停下啃西瓜的动作拿起布巾擦了擦手，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神色淡去几分：“老太君做事，向来有她的章法。或许……她是觉得府里近来太‘热闹’了？想让韫丫头出去静静心也说不定。”
菅絮安抬眼看他：“小舅舅也觉着，只是静心？”
苏卓珩与她对视片刻，耸耸肩：“不然呢？难不成老太君还能把那小丫头卖了？”他虽是玩笑口吻，眼神却微微沉了沉，“不过，事出反常多留个心总没错。你若是不放心，这几日寻个机会把韫丫头叫过来问话便是。老太君再威严，总不能拦着你们‘母女’话别吧。”
菅絮安点了点头，但心中那点疑影却并未散去。
就在三人低声交谈之际，菅絮安的房门忽然被轻轻叩响。屋内骤然一静，翠柳屏息，轻步走到门边压低声音问：“谁？”
门外传来更低的回应，还带着几分急切：“是我！先让我进去说话！”
门外的回答让屋内的菅絮安和苏卓珩同时抬起了眼，来人竟是菅胜男。
翠柳回过头看向菅絮安，见她点头后这才迅速打开了房门。菅胜男侧身闪入，翠柳紧跟着探出身去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确认廊下无人后又飞快地重新掩紧房门。
“韫丫头来了！你来得正好，快过来尝尝你舅爷我的新品——烤西瓜！”苏卓珩反应极快，顺手就拿起盘中一块烤西瓜给菅胜男递了过去。
菅胜男接过西瓜却并未入口，只是握在手里，目光直直的看向菅絮安语气急促道：“老太君让我跟她一起去青峰寺清修，具体何时回来，她没说。”
菅絮安与苏卓珩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她轻叹一声开口：“老太君年年都会去寺中小住一段时日，今年许是因为你入了她的院子才想着带上你一同去静静心？”
“不是的，”菅胜男摇了摇头，神情认真道，“开春时老太君就提过，今年要带大……婶婶一同前去的。可就在三天前她突然就改了主意，指名要我一同前去。”
“三天前突然决定的？”苏卓珩一挑眉。
“嗯。”菅胜男点头道，“三天前我刚从长春院回去就被李嬷嬷叫了过去，一开始我原以为是因为我手上刚褪了皮膜，手上的颜色跟我脸上的肤色有异被察觉了去，谁知竟是让我收拾行装，三日后随行去寺里。”
“只是让你准备行装，没说别的？”苏卓珩好奇追问道。
菅胜男仔细回想片刻，随即坚定摇头：“没有。”
菅絮安沉吟片刻，抬头看向菅胜男：“那你今日特意过来是……”
菅胜男蹙起眉，声音压低了些：“不知为何，这几日我心里总有些异样，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菅絮安闻言，眸色深了深，但也没有立刻接话。
倒是苏卓珩一摆手干脆道：“瞧你们这一个两个草木皆兵的，我看你们就是心思忒重！多大点事儿，实在不愿意去我这儿就有现成的药，喝完保你第二天起来‘恰到好处’地病上一场，所谓‘病来如山倒’，你都病了她还能强迫你不成！”
菅絮安却缓缓摇头，叹道：“此法不妥，今年毕竟是知韫入松鹤堂的第一年，若初次随行就称病推脱只怕会落人口实，于她往后不利。”
菅胜男亦是点头附和：“正是这个理，我这好不容易才进了松鹤堂万不能因这点事就落人口舌，就算是真病了，这趟我恐怕也得去。”说完她目光恳切的看向苏卓珩，“此番前来……我是想向舅爷讨些要紧时能防身保命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苏卓珩一听是讨要这个，顿时就来了精神，当即就爽快站起身道：“我当多大点儿事，你问我要这些个你可算是找对人了，你舅爷我旁的不敢夸口，这救急保命的药嘛……管够！”他一边说一边已朝外走去，“走走走，这就随我去小厨房拿药去，顺便我再给你好好挑几件趁手又管用的好东西去！”
菅胜男见状，立刻将手中那块一直未动的烤西瓜轻轻放回盘中，快步跟了上去。
室内重归安静，菅絮安的目光落在那块被放回的烤西瓜上，心头那层无形的阴翳似乎又悄然浓重了几分。
“小姐……”待人离去后，翠柳才忧心忡忡地开口。
菅絮安轻轻叹了口气，嘴角牵起一抹温和的弧度：“无妨，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家小姐我又岂是坐以待毙之人。”她牵过翠柳的手，话语中带着宽慰道。
翠柳闻言虽仍紧蹙着眉头，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目光坚定的看向菅絮安：“嗯，奴婢信您。”
第三日清晨，天色刚亮时尉迟府正门便已大开。老太君穿戴齐整，手持沉香木念珠，被李嬷嬷和菅胜男一左一右搀扶着走来，她身边的宋宛淇手提一盒至少外形看上去很朴素的食盒小心跟在身边。
菅絮安与尉迟雄一早就等在了门口，身边还跟着尉迟月和还打着哈欠的尉迟明姐弟。见老太君走来，她上前一步给老太君行了礼，老太君淡淡应了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那眼神古井无波，却让菅絮安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祖母路上保重。”菅絮安转向菅胜男认真嘱咐道，“韫儿，这一路山高路远，要记得多照顾些你祖奶奶，有什么需要，随时捎信回来。”菅胜男用力点了点头，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却在看向一旁李嬷嬷时终究咽下所有话语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
车队缓缓驶离，菅絮安站在原地望着那辆载着菅胜男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心头那团阴影愈发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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