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选赛晋级带来的肾上腺素逐渐褪去，留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虚脱般的满足感。宿舍里，王浩还在津津乐道地复盘比赛中的几个关键操作，冯昊则嚷嚷着要组局庆祝，必须“不醉不归”。
但顾屿只是笑了笑，婉拒了晚上的狂欢。他感到一种精神上的饱腹感，需要一点安静的时间来消化和沉淀。更重要的是，他的目光已经不得不投向书桌上那份与ACM画风截然不同的文件夹——清溪镇社会实践资料。
他打开文件夹，深吸一口气，开始仔细阅读。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清溪镇希望小学的“计算机教室”，设备清单上列着的还是那种大脑袋的CRT显示器，操作系统可能还停留在XP时代，能否顺利开机都是个问题。乡镇府的“电子档案室”，更像是一个堆满了多年陈旧纸质文件的仓库，要求是“帮忙整理并尽可能数字化”。而几家特色农产品合作社的需求则更加“抽象”——“怎么能让更多人在网上看到我们的东西？”“听说现在直播卖货很火，我们能弄吗？”
这和他所擅长的在纯净的算法环境中解决定义清晰的问题，完全是两个世界。 这里没有清晰的输入输出格式，没有标准答案，甚至很多需求本身都是模糊的、需要他去帮助界定和梳理的。这需要的不仅仅是技术，还有沟通、理解和因地制宜的解决方案能力。
一股无形的压力悄然取代了赛后松弛。
他揉了揉眉心，打开电脑，首先在ACM备战小组的群里发了消息。
「兄弟们，校选赛谢了。接下来三周我得去山里头搞社会实践了，网络估计不稳定，区域赛的训练可能得远程苟着了。」
李锐几乎秒回：「收到。需要任何算法或逻辑上的远程支援，可以留言，我看到会回。」典型李锐式的、精准而有限度的承诺。 张轩也回复：「屿哥加油！硬件和基础软件问题可以描述一下，我尽量查资料帮你想办法。」 王浩则发来一连串「拥抱/加油」的表情包：「屿哥放心去！兄弟我精神上与你同在！记得带点土特产！」
队友的理解和支持让他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但他也明白，到了那边，真正面对那些具体而琐碎难题的，主要还是他自己。
责任感悄然压过了些许的不情愿。他开始行动起来。
他翻出一个大的工具包，开始往里面塞东西：多个不同系统的启动U盘、系统安装镜像、各种版本的驱动包、常用的开源软件和办公软件安装包、一套迷你螺丝刀工具、几个备用网线接头、一卷水晶头、一个多功能读卡器、甚至还有一个便携式的WiFi路由器……简直像一个移动的简易维修站。
接着，他又仔细研究了那份需求清单，针对性地下载了一些电子档案管理的简易软件、图片视频处理工具、以及一些电商入门和社交媒体运营的基础教程文档，存在一个移动硬盘里。他不知道用不用得上，但有备无患。
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收拾个人衣物和生活用品，心思却还萦绕在那些老旧电脑和纸质档案上。
第二天下午，天空有些阴沉。
顾屿拖着沉重的行李箱（里面大半是工具和资料）和电脑包，来到了学校指定的集合点。已经有不少同学等在那里，三三两两地聚着，脸上大多带着对未知旅程的好奇、茫然以及一点点被强制安排的不情愿。
“屿哥，这里！”同班的几个男生向他招手。 “带这么多东西？你这是去维修还是去支教啊？”有人看着他硕大的工具箱笑道。 “有备无患。”顾屿笑了笑，目光却在人群中搜寻那个冷峻的身影。
很快，一辆略显陈旧的大巴车开了过来。
几乎同时，一辆黑色的轿车也停在了附近。车门打开，辅导员沈知遥走了下来。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职业装，外面罩了一件卡其色的风衣，显得更加干练且……与即将前往的乡镇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和一份名单，目光扫过聚集的学生，冷静而高效。
“去清溪镇的同学，现在开始按名单顺序上车。”她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有些嘈杂的环境，没有多余的寒暄，“行李放在大巴底部货舱，贵重物品随身携带。”
她的视线掠过顾屿和他脚边那个显眼的工具包时，似乎微微停顿了零点一秒，但没有任何表示，继续低头核对名单。
同学们开始陆续上车。
顾屿将行李箱放进货舱，却把那个沉重的工具包和电脑包背在了身上。
他最后一个踏上大巴车。车厢里弥漫着新车的皮革味和些许汽油味。同学们大多坐在了中后部，前排空着。
沈知遥坐在最靠近车门的第一排靠过道的位置，正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眉头微蹙，似乎还在处理什么工作。
顾屿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与她隔着一个过道的第二排靠窗位置坐下。
大巴车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驶出校园，汇入车流。
窗外的城市景象逐渐向后掠去，高楼大厦慢慢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开阔的天空和开始出现田野的郊县风光。
车厢里起初还有些兴奋的交谈声，但随着路程的延长，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开始闭目养神或戴上耳机。
顾屿看着窗外变化的风景，心情复杂。竞赛的热血尚未完全冷却，眼前却已展开一幅截然不同的、充满未知的画卷。
他不知道这三周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那些老旧设备能否被唤醒。 不知道如何与乡镇干部、学校老师、当地农户打交道。 更不知道，该如何与身边这位冷若冰霜、要求严苛的带队老师，度过这段不得不紧密合作的时光。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沉甸甸的工具包。
这里面装着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技术装备。 而接下来的日子，将检验这些装备是否足够，以及他自身，是否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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