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掩映下的东宫别院清幽得不似人间,连鸟鸣都显得格外小心。陈默身上的外伤在太医的精心诊治下好了大半,结痂脱落,露出新生的粉色皮肉,但左腿终究是落下了病根,行走时带着明显的微跛,成了这段磨难永久的纪念。他被安置在临水的厢房,推开窗就能看到一池残荷,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榻,却处处透着雅致和不动声色的底蕴。
然而陈默的心情并未因此而完全放松下来,反而像这池静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经历此番生死大变,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身不由己地卷入了一个远超想象的巨大漩涡。太子,这位帝国未来的主宰,为何会关注到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是真心看中了他的农术,还是另有更深层的图谋?这次的救援,合规合矩,反而更显其力量之深沉难测,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种审慎的安静日子没过几天,一名青衣内侍便悄无声息地前来传话:“太子殿下召见。”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整理了一下身上虽不华贵但干净整洁的青色棉袍——这是太子府为他准备的常服,跟着内侍穿过几道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更为幽静、花木扶疏的庭院。亭中坐着一位身着月白色便服的年轻人,气度雍容沉静,眉目温和,正是太子朱标。身旁侍立着一位年轻文士,目光敏锐,气质干练,正是李伯升。
陈默上前几步,忍着腿上的不便,欲行大礼:“草民陈默,叩见殿下。”
朱标连忙起身,快走两步亲自将他扶住,触手感觉到他臂膀的瘦削,语气温和而真诚:“先生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他目光扫过陈默微跛的左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和更深切的赞赏,“先生为民改良农田,却遭此无妄之灾,受此大磨难,是孤失察了,让先生受苦。”
“殿下言重了。”陈默就势站直,恭敬地回答,不敢有丝毫托大,“殿下明察秋毫,使沉冤得雪,草民感激不尽,已是天恩浩荡。”
“先生不必过谦,过于自谦反而显得生分了。”朱标笑着请陈默到亭中铺着软垫的石凳上坐下,自己也回归主位,“孤今日前来,一是探望先生伤势,见先生气色渐佳,心中甚慰。二是有些农事上的困惑,积存已久,民间众说纷纭,不得其解,想要请教先生,还望不吝赐教。”他态度恳切,没有丝毫储君的架子,更像是一个虚心求教的学子。
“殿下请讲,草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默微微躬身,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
朱标缓缓问道,问题直指核心:“听闻先生精通农事,能改良地力,化贫瘠为沃土,不知先生所用之法,究竟是何道理?与古之《齐民要术》、《农桑辑要》等先贤典籍所言,有何异同?根柢何在?” 这是在考察他的学问源流和根底是否扎实。
陈默心中一凛,知道对方绝非泛泛而问。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符合这个时代认知、又能清晰表达现代理念的语言解释道:“殿下,古之农书,乃先贤智慧之结晶,千百年经验之总结,草民之法,多是在其博大精深之基础上,结合自身于田间地头的反复实践、观察、试错,略作调整、验证与补充罢了,岂敢妄言超越。”
“哦?愿闻其详。”朱标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极感兴趣。李伯升也投来专注的目光。
“譬如‘养地’,《齐民要术》亦强调粪肥之用,可谓至理。然草民之法,或许更重‘积肥’与‘熟化’之过程与细节。”陈默斟酌着字句,“将人畜秽物、枯草落叶、河泥污浊之物,按一定比例层层堆积,控制干湿,使其充分腐熟发酵,转化其暴烈之性,使其性味变得温和,肥力更为持久、稳定,不易烧灼禾苗之嫩根。且此过程,更能改善土壤本身之结构,使其变得松软、透气,利于根须伸展。此谓‘沃土之基’,根基稳固,方能枝繁叶茂。”
李伯升忍不住追问,带着学者般的探究:“土壤结构?松软透气?此理何在?还请先生详解。”
“大人可曾留意,”陈默用一个简单的比喻,“板结坚硬之土,如同铁板,雨水难入,瞬息流走,禾苗根须如撞南墙,难展难伸,故而萎靡。而疏松柔软之土,如同絮棉,水润其下,深藏不泄,根扎其中,四方游走,地气上下流通,根须呼吸顺畅,禾苗自然茎秆粗壮,叶片油绿。此犹如人之居所,宽敞透气则身心舒泰,精力充沛;狭隘憋闷则萎靡不振,百病丛生。”
朱标听得连连点头,抚掌轻叹:“先生此言,通俗易懂,却蕴含至理。非真正深耕农事、体察入微者,不能道也。孤观先生之法,似乎尤重‘器利’?于农具之上,亦有独到见解?”
“殿下明鉴,洞若观火。”陈默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乃古训。改良农具,譬如优化曲辕犁之形制,使其更合人力、畜力,深耕易耨,效率倍增,人牛皆省力,一日之功可抵往日两日。此亦为增产、节用之一大关键环节,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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