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峪的炊烟在辰时刚过就袅袅升起,淡青色的烟缕裹着湿冷的雾气,在灰扑扑的屋顶上打了个旋,才慢悠悠地钻进铅灰色的云层里。
李铁山带着两个队员踩着结霜的田埂往村里走,草鞋底下沾着的碎冰碴子“咯吱”作响,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霜粒,看得久了,眼眶子发涩。
村口的老井台上,一个穿粗布棉袄的妇人正弯腰打水,井绳在轱辘上磨出深深的沟痕,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吱呀”的呻吟。
水桶刚提到井口,就见她身子一歪,桶沿磕在石头上,半桶水泼在地上,瞬间在青砖上冻出一层薄冰。
婶子,我来帮您,队员小马快步上前,伸手接过井绳。
他的手掌因为常年握枪,磨出厚厚的茧子,抓住冰凉的井绳时,指节微微发白。
妇人直起身,露出一张蜡黄的脸,颧骨上冻出两坨红,像涂了劣质的胭脂。
多谢了,后生,妇人的声音里带着喘,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天虽冷,打水这活计却耗力气,你们是……外乡人?
李铁山把背上的招兵告示往井台边的老榆树上一贴,浆糊是用玉米面调的,在寒风里很快就凝了一层,他用手按了按纸角,确保不会被风吹掉,我们是剿匪的队伍,来招人。
婶子您看,十四岁到三十五岁,男女都要,管吃管住,每月发十块大洋。
妇人的目光落在“十块大洋”那几个字上,手里的水瓢“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滚出老远。
她慌忙捡起来,瓢沿磕出个豁口,她却像没看见似的,盯着告示喃喃道,十块……真能发十块?
真能,李铁山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解开三层布,露出里面的银元,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照在上面,泛着柔和的白光,这是上个月的军饷,您摸摸,实打实的银子。
妇人的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才敢伸过去碰了碰银元,指尖触到冰凉坚硬的边缘时,猛地缩了回去,像是被烫着了。
俺家男人……能去不?
她的声音发颤, 他会打铁,能给你们修枪。
李铁山往村里望了望,隐约能看到铁匠铺的烟囱,队里正缺铁匠,让他去修械所,不用上战场,一样发饷。
妇人转身就往村里跑,布鞋踩在结霜的地上打滑,她却顾不上,嘴里喊着,当家的!当家的!有好事!
没过多久,一个黝黑的汉子被她拽了过来,你说的是真的?
汉子的声音沙哑,左眉上有道疤痕,把眉毛截成了两段。
您看这告示,李铁山指着纸上的字,我们吴队长说了,只要肯出力,不管以前干啥的,都一视同仁。
您会打铁,这手艺金贵着呢,到了队里,保管比在家强。
汉子盯着告示看了半晌,突然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那帮天杀的土匪!
抢了俺的铺子,俺要是能亲手修枪打他们,就是不给钱也干,他的拳头攥得咯咯响,指关节泛白。
这时,村里的人渐渐围了过来,有扛着锄头的老汉,有抱着孩子的媳妇,还有光着脚丫在地上跑的半大孩子。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挤到前面,约莫十五六岁,辫子梢上绑着红头绳,她手里攥着把镰刀,刀刃上还沾着草汁。
女的也能去?
姑娘仰着脸问,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泉水,俺会砍柴,会挑水,还会给伤员包扎——俺娘以前是接生婆,俺跟着学过两手。
“能去。”
小马蹲下来,跟她平视,队里有女队,学包扎、学送信,将来说不定还能学打枪。
姑娘把镰刀往腰上一别,脆生生地说:俺去!
俺爹娘去年饿死了,就剩俺一个,在哪儿都是活,不如跟你们去杀土匪!
人群里炸开了锅,一个老汉拄着拐杖往前挪了两步,拐杖头在地上戳出个小坑,俺家老三,十七了,能背两百斤的柴,让他去!
他扒开人群,把个壮实的后生推到前面,后生的脸涨得通红,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粗布褂子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黝黑的胳膊。
“俺也去!”
一个穿补丁棉袄的小伙子喊道,俺会打猎,山里的路闭着眼都能走,还能认草药,你们肯定用得上!
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露出两排白牙。
李铁山让队员拿出登记册,蹲在铁匠铺的门槛上登记。
铁匠铺里飘出煤烟味,混着铁屑的气息,墙角堆着些锈迹斑斑的农具,一个断了齿的铁耙子歪在那里,像只受伤的野兽。
“姓名?”小马问道,笔尖在纸上蘸了蘸。
“王铁蛋。”
汉子瓮声瓮气地答,他就是那个被打断肋骨的铁匠,此刻正站在铺子门口,看着自己的铁匠炉,眼里有不舍,也有期待。
“年龄?”
“三十五。”
“会啥手艺?”
打铁,修农具,啥铁活都能干,王铁蛋的声音大了些,带着点自豪。
登记到那个叫春丫的姑娘时,她歪着头看小马写字,突然说:俺能自己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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