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院桥梁研究中心大楼的会议室，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了铅。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人，清一色的深色夹克或中山装，个个眉头紧锁，气氛紧绷得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投影幕布上，伶仃洋海域复杂的水深地形图如同狰狞的怪兽，盘踞在大湾区三座重镇之间。
几道粗重的红线代表不同的桥梁方案，一条蓝色的虚线则勾勒出可能的隧道走向。空气里弥漫着浓茶味和无声的硝烟。
赵映雪站在主位旁，短发利落，双手撑在桌沿，眼神锐利如手术刀扫过全场。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伶仃洋通道，是‘125’交通战略的咽喉。桥隧之争，是横亘在我们面前的第一道天堑。今天，大家必须拿出倾向性意见！
全桥方案，主航道1500米以上超大跨度，强台风、强地震、强腐蚀环境下的结构安全如何保障？超长斜拉索的疲劳寿命如何验证？这些问题，都要有确切支撑！”
她的话如同重锤，砸在全桥派的心上。
“桥隧方案同样不轻松。”一位头发花白、戴着厚镜片的桥梁专家立刻接话，他是坚定的全桥派代表，“沉管隧道！伶仃洋深槽区水深流急，几十公里的水下巨龙，沉放精度、基础沉降、长期服役的防水防渗漏，哪一个不是世界级难题？
还有通风！消防！紧急救援！一旦出事，就是灭顶之灾！隧道是看不见的风险，风险更大！”
他激动地拍着桌子，唾沫星子几乎飞到对面。
“看不见的风险？桥梁垮塌看得见，代价更惨重！”隧道工程方向的专家立刻顶了回去，“技术是进步的！小日子的青函隧道、代英的海峡隧道都是先例，沉管法工艺在进步。
我们有后发优势！关键问题是，桥方案那1500米主跨，我们现在有成熟技术吗？有工程验证吗？
没有！纸上谈兵！”
“谁说没有？超大跨度桥梁技术我们一直在突破！苏通大桥不是例子？关键在材料！在结构创新！不能因为难就不敢想！”
全桥派另一位年轻些的学者涨红了脸。
“敢想？拿国家几百亿投资和几百万人的安全去‘敢想’？这是负责任的态度吗？”
“保守！固步自封！新技术不应用，永远成熟不了！”
“盲目冒进！好大喜功！”
争论如同沸水，瞬间达到顶点。
会议桌两边壁垒分明，支持“全桥”和“桥隧组合”的专家针锋相对，引经据典，数据模型轮番轰炸，谁也说服不了谁。
空气中弥漫着技术理念的激烈碰撞和巨大的决策压力。
就在这僵持不下、火药味浓得几乎要点燃的时刻，赵映雪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越过激烈争论的人群，落在了坐在后排靠门位置的那个高大身影上。
张宏安静得像一座山，在狂风暴雨中岿然不动。
“大家静一静……”赵映雪的声音陡然响起，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张宏同志，请你说说你的看法。”
刷！
几十道目光瞬间扭转，如同聚光灯般打在张宏身上。
疑惑、好奇、审视、甚至有几道带着“这个年轻人什么来头”的不解。
张宏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古铜色的皮肤，像运动员多过研究者的健美身材，在满座白发、秃顶或发福的权威中，显得格格不入。
“张宏同志来自基层一线，实战经验丰富，对桥梁工程有独到见解。”赵映雪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张宏同志。对于伶仃洋通道的桥隧方案选择，你有什么看法？大胆说，我们需要不同的声音。”
她特意强调了“不同的声音”。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张宏能清晰地感受到在场专家对他的质疑、好奇和审视。
他知道，赵映雪这是对他的信任，更是对他的考验。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投下长长的影子。
“谢谢赵院士。”张宏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没有丝毫被全场注视的慌乱。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幕布上那片复杂的海域。
“我个人认为，桥隧组合方案，是当前技术条件下，最现实、风险相对可控、综合效益最优的选择。”
此言一出，全桥派几位专家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隧道派则眉开眼笑。
“理由？”赵映雪言简意赅。
张宏拿起桌上的激光笔，红色的光点精准地落在伶仃洋主航道深槽区。
“核心矛盾在主航道。”红点稳定，“全桥方案，为满足30万吨级巨轮通航净空，主跨需大于1500米。这不仅是跨度问题。”
他语气加重，“在伶仃洋‘三强’环境下——强台风、强地震、强腐蚀——对钢箱梁结构、超大索塔锚固系统、和长度超过600米的超长斜拉索的耐久性和抗疲劳性能，提出了极限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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