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省东部,龙门山脉腹地,桐寨隧道施工现场。
龙门山,华夏地质构造最复杂的区域之一。
亿万年前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的剧烈碰撞,在这里留下了如同大地伤疤般的褶皱与断层。
汽车沿着险峻的盘山公路艰难爬升,窗外是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和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峭壁。
越靠近目的地,空气变得越发潮湿闷热,带着一股地下深处特有的、混合着硫磺和腐朽岩石的奇异气息。
隧道口,如同巨兽狰狞的咽喉,镶嵌在陡峭的山壁上。
巨大的“华铁隧道局”和“岭南高铁桐寨隧道项目部”的牌子在惨白的灯光下异常醒目。
洞口不断喷吐着浑浊的热气,混杂着柴油机尾气和岩粉的呛人味道。
低沉的轰鸣声从幽深的隧道深处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抑感。
洞口附近的地面泥泞不堪,被重型卡车碾压出深深的车辙,浑浊的泥水混杂着暗红色的岩屑。
张宏推开车门,双脚踩在冰冷的泥泞中。
一股灼热而潮湿的气浪混杂着浓烈的粉尘扑面而来,瞬间让他呼吸一窒。
他抬头望向那巨大的洞口,眉头紧紧锁起。这里的气场,比盘龙江大峡谷更加压抑,更加凶险。
那是一种无形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大压力。是地脉蕴含的大自然伟力。
“张宏!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王梦儒穿着沾满泥浆工装、戴着红色安全帽快步迎了上来。
这位隧道工程的泰斗,此刻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凝重,眼袋深重,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
“王老,情况有多糟?”张宏没有寒暄,单刀直入。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洞口堆积如山的支护材料——扭曲变形的钢拱架、被压裂的混凝土预制块、还有大量用于临时加固的木料和沙袋,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里面的战斗有多么惨烈。
王梦儒引着张宏快步走向洞口旁的简易指挥板房,声音沙哑而急促:“非常糟糕!全世界找不出第二处!
这里是典型的四极三高:高地应力、高地温、高地压、高地热流体活动。
软岩大变形、突涌水、岩爆……教科书上有的,没有的隧道工程灾害,这里通通有。
地质条件之复杂恶劣,世所罕见!”
他指着挂在板房墙上那张巨大的地质剖面图,上面用各种刺眼的颜色标注着断层、破碎带、富水层,“‘振兴号’盾构机在这里根本施展不开。断层太多太密,岩体太软太碎,盾构机进去直接就废了。我们只能用最原始也最灵活的钻爆法,加上机械化配套施工。”
振兴号——张宏知道,这是周俊博士花了两年时间,攻关出来的新一代国产盾构机,拥有完全自主技术。
这其中,还有张宏小小的“功劳”……
王梦儒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指戳在图纸上一个用深红色圈出的区域:“现在,我们卡死在2标段这里,整整两个月,掘进不到一米!”
桐寨隧道一共有24个标段。开工一年多才到2标段,这意味着整个工程需要十几年甚至二十年才能贯通。
岭南高铁等不了那么久!
王梦儒的声音带着绝望和无奈。
“高地应力下的软岩,像活的一样!刚挖出来一点空间,它就像橡皮泥一样往中间挤,钢拱架刚撑上去,几个小时内就能被压弯、扭曲。
‘工人们都管它叫‘剥洋葱’。剥一层,塌一层,根本撑不住!”
“涌水、突泥!更是家常便饭。压力大得吓人,泥浆裹着碎石能喷出十几米远!地质雷达显示,后面几百米全是这种鬼地方!
高地温!掌子面温度长期在40度以上,工人在里面就像蒸桑拿,体力消耗极大。”
“更可怕的是岩爆。毫无预兆,岩体像炸弹一样突然爆裂,飞石伤人!防不胜防!”
王梦儒摘下安全帽,用力抓了抓头发,皱纹上爬满苦恼,“这个月已经发生了十几起施工事故了。几乎三天两头有工人受伤,或者设备损坏……好的每个月能往前挪十米,已经是拿命在拼了!
现在……彻底卡死!再这样下去,整个岭南高铁云东段,都要被这条隧道拖垮!”
张宏的脸色凝重得如同寒铁。
他走到隧道口,目光投向那条幽深、灼热、不断喷吐着死亡气息的通道。
“我进去看看。”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戴上沉重的隔绝式呼吸面罩和安全帽,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隧道深处翻滚的粉尘和黑暗。
越往里走,温度急剧攀升,汗水瞬间浸透了张宏的工装,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空气浑浊不堪,即使戴着面罩,也能闻到浓重的岩石粉尘、硫磺味和隐约的血腥气。
隧道壁上布满了巨大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凹坑,那是岩爆留下的痕迹。
随处可见扭曲变形、如同麻花般的钢拱架,被强行塞进去支撑的木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地面上泥浆横流,混杂着碎石和丢弃的破损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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