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余尘便已起身。
案头堆积的卷宗像一座小山,将他整个人几乎埋没其中。烛火摇曳,映着他日渐清瘦的面庞,以及那双因连宵彻夜而布满血丝、却仍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京城兵部司库张远之死,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从表面上来看,这似乎是一起再明显不过的盗窃杀人案件——案发现场的财物被洗劫一空,而死者的尸体颈部则有一道被利刃割开的深深伤痕。府尹大人最初也是这样认定的,并匆匆记录下了案件的情况,准备就此结案。
然而,如果不是张远的妻子张王氏击鼓鸣冤,这起案件恐怕早就已经尘埃落定了。张王氏向官府哭诉,称其丈夫在死前的数日里一直心神不宁,常常念叨着“如果我遭遇不测,绝对不是普通的劫案”。正是因为她的这番话,才使得这起案件引起了更多的关注。
真正让这起案件掀起轩然大波,甚至直达天庭,惊动圣上,并特旨命令御史台协助调查的原因,其实是张远那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官职——兵部司库。要知道,如今朝堂上主战和主和两派的争执日益激烈,而边关的军备和粮草调配等问题都是非常敏感的核心事务。一个负责掌管军器文书账目等重要工作的官员突然横死,这个时机实在是太过微妙了。
余尘的指尖抚过一份验尸格目,目光凝在“尸斑呈现与卧姿略有偏差”一行小字上。这偏差极细微,若非老仵作心血来潮多验了一次,几乎就被忽略。正是这一点不起眼的异常,在他脑中敲响了第一声警钟。
窗外传来五更的梆子声,清脆,冰冷。
他闭上眼,现场的一切在脑中重构:散乱的桌椅,倾倒的博古架,溅洒已干涸呈暗褐色的血迹,以及……那张被撕去一角的送货单子,混在狼藉中,像是盗匪匆忙间遗漏的财物凭证。
所有表象都在嘶吼着“劫杀”。
但那双过于刻意摆放的、略微偏离自然倒伏位置的官靴;那道深可见骨、却意外地没有太多喷溅血迹的致命伤;还有这张材质普通、却出现在一个五品官员书房内的送货单……
太多蛛丝马迹,编织成一张矛盾的网。
“余御史,”一名侍御史轻叩房门而入,面带难色,“张远家的仆役阿福,昨日还约好今日问话,刚其家人来报,说他……昨夜失足落井,没了。”
余尘执笔的手一顿,墨点滴落,在宣纸上泅开一团模糊的黑。
“失足落井?”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是…现场并无打斗痕迹。”侍御史低声补充,“府衙的人去看过,已按意外处置。”
“知道了。”余尘淡淡道。
这已是第三个了。第一个是更夫,曾言及当夜听见张府后巷有马车声,次日便改口称记错;第二个是当铺伙计,收过一枚疑似张远私印的玉章,未及细查,当铺夜间便遭了火,账册尽毁;如今,是这贴身仆役。
阻力如影随形,一只看不见的黑手,总快他一步,精准地抹去一切线索。上级左御史大夫已明里暗里催促数次,话里话外暗示应尽快以劫杀结案,勿要节外生枝,言语间隐隐将祸水引向主战派——似是张远克扣了某批运往边关的军械,为灭口而被处置。
但他心底那根弦越绷越紧。太顺理成章了,顺得像被人精心铺设好的轨道,只等着他这列查案的马车循迹而去。
他重新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将几处疑点再次列出:尸斑异状、伤口出血量、靴子位置、送货单、失踪又“意外”死亡的证人……
目光最终落在那张作为证物的送货单上。单子来自“陈记桐油坊”,货物是两桶桐油,收货地址却非张府,而是城西的一处货栈。日期正是张远死前三日。
桐油?兵部司库,购桐油何用?军工器械防腐亦需此物,但何须一个文官私下采买?
他唤来心腹差役:“去查这陈记桐油坊,还有城西那处货栈。隐秘些。”
差役领命而去。
余尘紧闭双眼,双手用力地揉捏着眉心,试图缓解那如潮水般不断涌上的疲惫感。然而,这股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像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渗透出来的无力感。
尽管如此,比疲惫更为强烈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这种警觉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正步入一片浓雾之中,四周弥漫着无尽的危机,而那雾气的源头,却深不见底,让人摸不清方向。
两天过去了,余尘焦急地等待着差役带回的消息。终于,差役回来了,但他们所带来的消息却令人大失所望。
据差役们调查,陈记桐油坊是一家历史悠久的老字号,掌柜和伙计们都坚称那张单据确实是他们所开具的。当天,他们按照惯例将货物送到了货栈,而收货人是一个陌生的面孔。双方完成了交易,钱货两清,之后便再无任何关联。
至于货栈,那是一个公共使用的地方,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余尘听完差役的汇报,心中的希望瞬间破灭。原本以为能够从陈记桐油坊或者货栈这里找到一些线索,没想到却一无所获。线索似乎在这一刻又断掉了,让他感到一阵茫然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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