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檀香袅袅,烟雾缭绕,给整个宫殿增添了一丝神秘而庄重的氛围。余尘静静地站在殿侧的廊柱旁,他的目光低垂着,看似漫不经心,然而他的耳朵却如同灵敏的雷达一般,将每一个声音都细细分辨着。
这已经是他入京的第七日了,作为新任的枢密院编修,他还没有足够的资格站在朝堂的正列之中,只能默默地站在这阴影处,远远地观摩和学习着朝堂上的一切。
突然间,一声清朗而有力的奏报打破了晨间的宁静:“臣,监察御史李纲,弹劾户部侍郎张邦昌私受商人馈赠,于汴河沿岸私建货栈,与民争利!”这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在朝堂上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余尘微微抬起了眼睛,目光落在了那位出列的御史身上。只见那位御史年纪不过三十,面容清癯,他的官袍下摆因为急促的转身而微微扬起,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激动和正义感。
余尘的目光越过众臣,落在前排那位被弹劾的户部侍郎身上。张邦昌身躯微颤,却不发一言,手中笏板握得指节发白。
“可有实证?”珠帘后传来官家略带疲惫的声音。
“臣有商贾供词为证,货栈地契抄录在此。”李纲从袖中取出奏本,由内侍接过呈上。
余尘眉头微蹙。这事不寻常。御史台虽有“风闻奏事”之权,但如此确凿的证据准备,绝非一日之功。而张邦昌是国师派系中的重要人物,掌管着三司使衙门的钱粮调度,弹劾他,等于直接向国师一系宣战。
“张侍郎,你有何话说?”珠帘后的声音问道。
张邦昌出列,躬身到底:“臣冤枉!汴河货栈确系臣之族侄所建,臣屡次告诫其不可逾制。至于商人馈赠,不过是年节常礼,臣已按制上报...”
余尘的视线转向文臣首列那位身着紫袍的身影——观文殿大学士、清虚真人林灵素,当朝国师。即使背对着,余尘也能感受到那份不动如山的姿态。
朝堂争论在继续,但余尘已无心细听。他的目光与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相遇——林晏微微点头,随即移开视线。
棋局,开始了。
“张邦昌不会倒。”
林晏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他手中捏着一枚象牙雕刻的棋子,轻轻放在沙盘边缘。
“但国师会弃车保帅。”余尘接口道,手指划过沙盘上代表户部的区域,“张邦昌的族侄会成为替罪羊,而张本人,将被调离户部,转任闲职。”
这里是枢密院后厢的一处僻静房间,四壁书架直抵屋顶,中央摆放着一座巨大的沙盘,上面以不同颜色的棋子标示着朝中各方势力。红色代表国师派系,蓝色为旧党残余,绿色乃新党余脉,黑色则是宫中内侍势力。
“不错,有长进。”林晏赞许地点头,又取过一枚较小的红棋,放在沙盘中央,“接任户部侍郎的,将是国师门生,现任江淮发运使赵霆。”
余尘注视着沙盘,思绪飞转:“江淮发运使...掌管漕运的要职,国师舍得调动?”
“这才是关键。”林晏眼中闪过锐光,“赵霆一走,江淮发运使的位置就空出来了。那里远离京师,却是钱粮命脉所在,各方势力必有一争。”
余尘会意:“所以我们真正的目标,不是扳倒张邦昌,而是江淮发运使的位置。”
林晏微笑,手指轻轻敲击沙盘边缘:“还记得《资治通鉴》中,唐文宗时期的那场漕运之争吗?”
余尘略一思索,答道:“记得。当时李德裕与牛僧孺两党相争,李党为控制漕运,先弹劾牛党在扬州的一名亲信,迫使其调任,然后让自己的人接任。表面上是牛党受挫,实则李党获得了更重要的漕运控制权。”
“正是此理。”林晏眼中闪过赞许,“有时,直接攻击目标反而会引来各方警惕,不如围魏救赵,声东击西。”
余尘注视着沙盘上错综复杂的棋子布局,轻声道:“所以李纲今日的弹劾,是你安排的?”
林晏不置可否,只是将一枚蓝色棋子推向沙盘中代表江淮的区域:“李纲是旧党之后,对国师本就心怀不满。我不过让他看到了一些...他一直在寻找的证据。”
余尘沉默片刻。入京这些天,他已逐渐熟悉朝中局势。林晏身为枢密副使,表面上游离于各派系之外,实则暗中织就了一张大网。而自己,因通晓史籍、熟悉典故,被林晏选中作为助手,也卷入这场无声的战争。
“但国师不会看不破这个局。”余尘提醒道。
林晏的笑容变得深沉:“他当然看得破。但他还是会按照我们的计划走,因为对他而言,保住户部比保住江淮发运使更重要。这就是朝堂博弈的精髓——让对手在两个坏选择中挑一个相对不坏的。”
余尘注视着林晏在沙盘上移动棋子的手,那双手修长有力,每一处移动都精准而克制。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还在终南山中小院读书的日子。那时他的世界只有经史子集,而今却已置身于大宋权力中枢的暗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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