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中秋。
永京城笼罩在桂子甜香与人间灯火交织的暖色里,家家户户悬灯设宴,街头巷尾飘着月饼与瓜果的香气。月华如练,洒在皇城巍峨的飞檐上,也洒在寻常人家的庭院中。
工部的军械换装事宜在经历短暂波折后重新步入正轨,谣言虽未完全平息,但云湛以铁一般的产量数据和北疆不断传来的正面反馈,让许多杂音不攻自破。户部拨付的银钱最终还是按原计划到位——据说皇帝在某次议事时,轻描淡写地问了句“边关将士的刀甲,可比中秋宴上的月饼紧要?”,户部尚书张珩便再不敢拖延。
云湛难得告了一日假。
傍晚,云府正院设了简单的家宴。没有邀请任何外人,只有云湛、林薇薇,以及几位从岭南带来的老仆。席面不算奢华,却都是南地风味,有几样还是林薇薇亲自下厨指点做的。
月升中天,清辉满庭。
宴罢,仆役们收拾了碗碟,悄然退下。院中石桌上摆着新沏的桂花茶和几样细点,云湛与林薇薇并肩坐在藤椅中,望着天际那轮圆满得惊人的明月。
四周很静,只有秋虫偶尔的低鸣。空气中浮动着桂花的甜,还有她身上淡淡的、清雅的香气。
“岭南的中秋,这时节该是还热着吧?”云湛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里松缓许多。
“嗯。”林薇薇轻轻点头,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茶杯,“要等到十月,才能有些凉意。不过月亮是一样的圆。小时候,母亲总会在院子里摆上柚子、菱角,说是‘敬月’,然后分给我们姐妹吃,说吃了眼睛会亮。”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回忆的怅惘。云湛知道,林家当年也是岭南望族,后来家道中落,她作为长女早早扛起家业,那些无忧的时光,早已远去。
“你母亲……是个温婉的人吧?”云湛问。
“是。”林薇薇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她不懂生意,只知相夫教子,打理内宅。父亲生意顺遂时,她便能安心绣花弹琴;后来父亲病重,家业艰难,她也只会偷偷抹泪,然后强打精神安慰我们……其实没什么用,但那时候,看到母亲还在努力笑着,心里便觉得,天还没塌。”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后来她也没了。我便知道,天塌了,也只能自己扛着。”
云湛沉默了片刻。他想起自己的前世今生,想起那些孤身奋战的岁月。他们或许经历不同,但骨子里那份“只能自己扛”的坚韧,却是相通的。
“来京城后,可还习惯?”他换了个话题。
“一开始不习惯。”林薇薇坦诚道,“岭南湿润温暖,这里干燥寒冷。岭南人说话直来直去,这里的人……一句话能藏八个意思。不过现在好了,生意场上,哪里的人都差不多。”
她侧过头,月光在她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银边:“倒是你,在朝堂上,比生意场凶险百倍。”
云湛笑了笑,笑意里有些疲惫,也有些释然:“是啊。有时候觉得,还不如在岭南制盐贩镜来得自在。”
“那为何还要留下来?”林薇薇问,目光清澈地望着他。
云湛没有立刻回答。他仰头饮尽杯中微凉的茶,望着那轮明月,仿佛在透过它看更远的东西。
“起初,或许是为了自保,为了争一口气,不想再任人宰割。”他缓缓道,“后来,看到了边关那些粗劣的军械,看到了将作监里那些因循守旧却盘根错节的弊病,看到了朝堂上那些空谈误国的嘴脸……便觉得,来都来了,总该做点什么。”
他转过头,看向林薇薇:“你知道吗?古北口捷报传来那日,韩校尉附在军报里,还有一封私信。信上说,一个叫石头的小卒,第一次用新式靖刀砍穿突厥人的皮甲时,愣了半天,然后红着眼睛说‘要是早一年有这刀,王大哥或许就不用死了’。那王大哥,是他同乡,去年守烽燧时,刀砍崩了,被突厥人砍死在他面前。”
夜风拂过庭院,桂树沙沙作响。
林薇薇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那一刻我便觉得,”云湛的声音很沉,却很稳,“那些勾心斗角、那些明枪暗箭,都值了。至少,有些人的命运,因此有了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可能。”
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清晰,眼神里有种林薇薇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光。那不是对权力的渴望,也不是对名声的执着,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广阔的东西。
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正开始懂得眼前这个男人了。
“我明白。”她轻声说,“就像打理‘云记’。起初只是想保住家业,让弟妹无忧。后来生意做大了,看到那些跟着‘云记’吃饭的工匠、伙计、船夫,看到他们因为工钱厚实而能让家人吃饱穿暖,送孩子去念两天书……便也觉得,肩上担子重些,也值得。”
云湛有些意外地看向她,随即笑了:“看来,我们是同一类人。”
“谁跟你是一类人。”林薇薇微嗔,耳根却有些热,移开了目光,“你是做大事的侍郎老爷,我不过是个打理铺子的商贾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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