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押残片是从灶膛的冷灰里扒拉出来的,只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边缘焦黑蜷曲,像是被火舌舔过又迅速缩回,侥幸留了这么一点真容。纸质是上好的“雪浪笺”,洁白细腻,烧了之后灰烬也显得格外轻、格外白,托在陈禹粗糙黝黑的掌心里,像一片死去的蝴蝶翅膀。
林昭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它,凑到窗前。秋日午后的天光,透过行营帐篷的细棉布,变成一种柔和而均匀的乳白色,正好照亮这片残骸。她看得极专注,鼻尖几乎要碰到那焦黑的纸边。
残片上,墨迹只剩下小半个扭曲的笔画,看不出是什么字。关键是那个印。印章残留的部分更少,只有边缘一道极细的、深红色的弧线,以及弧线内里,一点点几乎难以辨认的、凸起的纹路。
就是这点纹路。
林昭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那是她从礼亲王府库房拓印下来的螭龙佩印痕的副本。印痕边缘,也有类似的、作为背景或边框的装饰性花纹。她将残片上的纹路与拓本上的花纹边缘仔细比对。
不是完全一样。螭龙佩印痕的花纹更古朴、更规整,像是某种制式玉器常用的云雷纹变体。而这片残印的纹路,虽然也只是惊鸿一瞥,却显得更……飘逸?或者说,更扭曲、更刻意地呈现出一种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设计的变形。
“雪浪笺”是沈砚舟“静思堂”和少数与他交好的清流官员爱用的纸。这种特制的花押印泥,色泽朱红带金,也是非一般人可用。但这纹路……
“先生,可看出什么?”萧凛在一旁,眉头紧锁。陈禹送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惊心:吴校尉是他杀,遗书纸张来源正在追查,西山驻军涉事人员被皇城司控制后审讯进展缓慢,口供出奇地“一致”,都隐隐指向二皇子。沈砚舟那边,则是一副痛心疾首、全力配合追查的姿态,让人抓不到丝毫把柄。
林昭没有立刻回答。她放下镊子和残片,走到帐篷角落一张简陋的木桌旁。桌上摊着从兵部紧急调来的、吴校尉历年经手文书的笔迹样本,还有西山驻军近三个月的人员名册、物资调拨记录,以及皇城司新成立的“特别行动队”人员名单。纸张堆了半桌子,散发着一股陈年档案库特有的霉味。
她的目光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上缓缓移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残片上的扭曲纹路,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
花押……不仅仅是签名或印章,有时候,它本身就是一种加密的信息。尤其是在沈砚舟这种老谋深算、疑心极重的人手里。那个看似装饰的、扭曲的边框纹路,会不会隐藏着什么?
她忽然想起第三卷时,从王氏那个“养病”叔公处获得的密码本。那里面有一种加密方式,就是将信息隐藏在看似普通的图案或花纹的变形、连接、转折之中。
难道沈砚舟用的也是类似的方法?这个花押的纹路,是一种密码?
“陈禹,”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确定,这片残纸是在吴校尉书案下的缝隙里找到的?旁边……有没有其他烧毁的东西?比如,书信的封皮,或者账簿的封面?”
陈禹仔细回想了一下,肯定地摇头:“没有。帐篷里被清理得很干净,这片残纸卡在缝里,大概是凶手匆忙中没注意到。吴校尉的私人物品很少,除了些寻常衣物和兵书,没什么特别。哦,他枕头底下倒是有本《孙子兵法》,翻得很旧了。”
《孙子兵法》……林昭心中一动,但没表露。她重新拿起那片残纸,对着光,变换着角度,试图看清那纹路更多的细节。光线透过焦黑的部分,隐隐勾勒出一点……像是数字“七”的变形?还是仅仅是灰烬的错觉?
“殿下,”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需要那本《孙子兵法》,还有……沈砚舟近年来所有公开或半公开的、带有他个人花押或私印的文件样本,越多越好。尤其是非正式场合、或者与特定人员往来的那种。”
萧凛一怔:“兵法好说。但沈砚舟的花押样本……这恐怕很难,他的私人文书,外人如何能得?”
“不需要原件,拓本、临摹本,甚至可靠的口述描述都可以。”林昭道,“重点是那个花押的图案细节,尤其是边框纹路的变化。我怀疑……那可能是一种加密。”
“加密?”萧凛眼睛一亮,“就像王氏那个密码本?”
“或许类似,但更隐蔽。”林昭点头,“如果沈砚舟真的通过吴校尉这样的人传递密令,他绝不可能留下直接的书信。用只有特定人才能解读的花押密码,在看似普通的文书或印鉴上传递指令,最安全不过。”
萧凛精神大振:“我明白了!这就让人去办!陈禹,你亲自去,通过‘青蚨’和我们在礼部、翰林院的关系,尽可能搜集!另外,那本《孙子兵法》,立刻取来!”
陈禹领命,匆匆而去。
帐篷里又只剩下林昭和萧凛。外面传来士兵巡逻的整齐脚步声,甲胄摩擦的铿锵声,还有远处隐约的、审讯营帐里传来的、压抑的呼喝声。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紧张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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