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早上,天放晴了。阳光白惨惨地照在积雪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檐下挂着一排冰溜子,滴滴答答化着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林昭坐在里屋的炕沿上,手里拿着炭笔,在一张摊开的西北舆图上勾画。
图是赵五——那个前皇城司探子——昨夜送来的。比官府用的详细得多,连一些小道、废弃的烽燧、只有当地牧民才知道的水源都标得清清楚楚。此刻,图上多了七八个用炭笔圈出来的红圈,像伤口上溃烂的脓点。
都是黑石教活动的区域。
炕桌对面,阿兰娜盘腿坐着,正用小刀削着一块黑黢黢的根茎。她是三天前跟着苏晚晴回来的,说要留在京城“帮忙”。苗疆少女手脚麻利,眼神亮得像山泉水,这会儿一边削一边说:“阿嬷说的,地脉受伤的地方,人心也容易坏。那些黑石头……是毒,沾上了,魂就被勾走了。”
她说的“阿嬷”是苗寨的老巫师。林昭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们寨子附近,也有人信这个?”
阿兰娜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刀尖在根茎上刻出一道深痕:“起初没有。后来雾散了,石头露出来,有人捡了去卖钱,说是能入药,能通神。”她声音低下去,“寨子里两个阿哥,偷偷磨了石头粉吃,开始说看见祖宗,后来……拿刀砍人,说祖宗要血祭。”
屋里静了一瞬。只有炭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冰溜子化水滴落的声音。
“人呢?”林昭问。
“锁在山洞里了。”阿兰娜继续削根茎,动作有些重,“阿嬷用草药吊着命,可人……已经不太认得了,整天嘶吼,力气大得吓人,像……像野兽。”
她削下一片薄薄的根茎皮,举到窗边阳光下看。那皮是半透明的,透着淡淡的紫色脉络。“阿嬷说,这是‘醒魂草’,长在地脉干净的地方。可这几年,越来越难找了。”她转过头,看着林昭,“姐姐,地脉在哭呢。”
林昭手里的炭笔顿了顿。
窗外传来脚步声,踩在化雪的泥泞里,吧唧吧唧的。门帘一掀,何三娘带着一股寒气进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两碗粥,一碟咸菜。
“先生,趁热喝点。”她把粥放在炕桌上,瞥了眼舆图,“孙大勇和赵五回来了,在外间等着。还有……宫里递了信来。”
最后半句她说得很轻,看了眼阿兰娜。阿兰娜立刻起身:“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端着那盆根茎出去了。
林昭这才从怀里取出那封用火漆封着的信。漆印是萧凛的私章,一条盘龙的形状。她用小刀挑开,抽出信纸。
只有两行字:
“北境军报,黑石教众已达数千,袭扰三处哨所,抢夺异矿十七车。裴卿已派兵弹压,然教众悍不畏死,状若癫狂。此事恐非寻常民变,卿处若有线索,速递。”
字迹有些潦草,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是写的时候被人打断了。
林昭把信纸凑到炭盆边烧了。灰烬落在炭堆上,冒起一缕细细的青烟,有股焦糊味。
“让他们进来吧。”她说。
孙大勇先掀帘子进来,一身短打衣裳沾满了泥点子,脸冻得发红,手里提着个包袱。赵五跟在后面,还是那副灰扑扑不起眼的样子,只是眼底有熬夜熬出来的血丝。
“先生。”孙大勇把包袱放在地上,解开。里面是几块黑乎乎的石头,大小不一,最大的有拳头大,最小的像碎煤块。还有一件脏兮兮的灰布袍子,胸口用白线歪歪扭扭绣了个图案——一个圆圈,里面画着几道扭曲的线,像是什么符文。
“西市鬼市淘换来的。”孙大勇搓了搓冻僵的手,“卖石头的是个流民,说从北边逃难来的。这袍子是从一个黑石教的小头目身上扒的,那家伙在城外土地庙里聚了几十号人讲经,被我们摸清了窝。”
林昭拿起一块石头。入手沉甸甸的,表面粗糙不平,对着光看,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些细小的、暗红色的结晶,像是凝固的血丝。她凑近闻了闻,有股极淡的甜腥气,混着土腥味。
“人怎么样了?”她问。
“打晕了捆在城外的破窑里。”孙大勇说,“赵五审的。”
赵五上前一步,声音还是那样平板,像背书:“此人名叫王癞子,原是榆林卫的军户,三年前因赌博被革了籍。据他交代,黑石教是半年前在边境兴起的,最初只是几个矿工偷偷拜捡来的‘神石’,后来有个自称‘石尊者’的游方道人来了,说这石头是‘天降神物’,能治百病,通神明。”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来,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字:“教义很简单:信黑石,得神力。初入教者,需服用少许石粉,称‘开窍’。之后定期服用,量渐增。教众称服用后浑身发热,力大无穷,能见‘神光’,还能……听见神谕。”
“神谕?”林昭放下石头。
“就是石尊者的命令。”赵五合上本子,“王癞子说,他听过一次神谕,声音直接响在脑子里,让他‘去拿回神的馈赠’——就是指抢边军哨所的矿石。他说那时候,他一点也不怕,只觉得浑身是劲,砍人像砍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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