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包裹着钱副局长。
一天之内,太多的坏消息涌入这间高级病房,每一条都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入他衰弱的神经。
先是他一手提拔的几个处长被纪委叫去“喝茶”,然后是他控制的几个项目被紧急叫停审查,最后,连他老婆的弟弟,那个他费尽心机才塞进一家国企当副总的小舅子,也因为“历史遗留问题”被停职了。
一系列组合拳,快、准、狠,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躺在病床上,钱副局长浑浊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圈惨白的光晕,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和吊瓶里滴落的药液一样,缓慢而无力。
他险些真的背过气去。
这不对劲。
张副局长那个老家伙,和他斗了半辈子,彼此几斤几两都清楚得很。
老张有能力给他添堵,能让他元气大伤,但绝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这不像是外科手术式的精准打击,更像是一场无差别的饱和式轰炸,把他经营多年的势力范围夷为平地。
摧枯拉朽。
这个词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是谁?到底是谁?光凭一个老张,绝对掀不起这么大的浪。
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那个人总是笑呵呵的,说话不急不缓,开会时永远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一个泡满枸杞的保温杯,仿佛对所有的纷争都置身事外。
王局长。
当这个名字浮现时,钱副局长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如果真的是他,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个看似与世无争的老好人,才是藏得最深、下手最狠的猎手。
他耐心地等自己和老张斗得两败俱伤,然后像个幽灵一样出现,轻松地收割战场。他不是来劝架的,他是来埋葬所有人的。
钱副局长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太大,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但他顾不上了,一种被彻底看穿、被玩弄于股掌的恐惧,比肉体的疼痛要强烈一万倍。
不能再坐以待毙。
他看了一眼病房门口,那里总有两个穿便服的人守着,美其名曰“保护”,实际上是监视。
纪委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锁定着他,他连医院都出不去。
棋盘上,他已经被将死了。
如今,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不是求生,是求饶。
他颤抖着手,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叫小周过来。”他对闻讯而来的护士说,声音沙哑得像一块被砂纸磨过的木头。
小周很快就到了。他还是那副样子,夹克衫,表情不多,眼神沉静,像一口看不见底的深井。他站在病床前,只是安静地看着钱副局主,等他开口。
“什么事,钱局?”
钱副局长喘了几口粗气,病房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你去……去见一下王局长。”
“见他?”小周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对。”钱副局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里火烧火燎的。“你替我去传个话。告诉他,我认输了。我……我愿意主动退休,申请病退。”
这几个字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认输,对于他这种在权力的游戏里浸淫了一辈子的人来说,比死还难受。
“只要他放我一马,我名下所有的东西,就当……就当是孝敬他的。”他闭上眼睛,脸上满是屈辱和不甘。
小周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稳:“好的,钱局。我这就去。”
他转身离开,没有一句多余的问话,也没有一丝情绪的流露。
看着小周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钱副局长瘫回床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一刻,他竟然感到了一丝奇异的慰藉。这个时候,还好,还好有小周在他身边。
这个跟了他快十年的年轻人,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小周走出医院,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没有直接去市局,而是在路边一家不起眼的烟酒店买了一包烟。他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任由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打转。
烟雾缭绕中,他那张一贯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神情。
王局长的办公室在顶楼,视野极好,能俯瞰大半个城市的风景。
小周进去的时候,王局长正戴着老花镜,用一把小小的紫砂壶,给窗台上的一盆兰花浇水。
动作慢条斯理,神情专注,仿佛那盆兰花才是他工作的全部。
“小周来了。”王局长没回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钱局身体怎么样了?”
“不太好。”小周站在办公室中央,不卑不亢。“医生说需要静养。”
“是该好好静养。”王局长放下水壶,转过身,笑呵呵地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他自己则坐回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像个弥勒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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