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96年春,黄河岸的芦苇刚抽新绿,郑襄公已捧着鎏金嵌宝礼盒,跪在楚营辕门的冻土上——匣内和田玉璧莹润如脂,蜀地云锦流光似霞,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筹码”。
楚庄王斜倚战车的织锦软垫,金盔上的红缨随春风轻拂,目光扫过郑襄公簌簌颤抖的脊背,语气淡得像谈田间收成,却淬着冰棱:“寡人给过新郑安稳日子,再敢脚踩两只船,楚军投石机的石弹,可不认得什么诸侯印信。”
郑襄公忙以额触地,黄土糊满花白鬓发,连呼“绝无二心”,悬在郑国头顶的那柄屠刀,才总算暂时收回鞘中。
庄王饶过郑国,绝非心慈手软——他的视线早越过新郑的夯土城墙,死死锁定了中原腹地那根最扎眼的“硬骨头”:宋国。
邲之战后,晋军的残甲漂满黄河水面,鲁、陈、蔡等诸侯纷纷捧着疆域图入楚归附,贡品堆得比宫墙还高;唯有宋国仗着与晋国的旧盟,对楚国使者冷若冰霜,送来的“贡品”不是发霉的稻谷,就是缺角的青铜礼器,次次短斤少两。
庄王早想敲碎这颗不服管的“钉子”,缺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而这个由头,他正亲手埋进朝堂的青砖缝里。
年中,垂拱殿内檀香袅袅,庄王将封着紫泥玉玺的齐国国书递给大夫申舟,指尖摩挲着案上玉圭,慢悠悠补了句:“途经宋国时,不必向宋君借道。”
申舟持书的手猛地一沉,脸色瞬间惨白——二十年前他奉命伐宋,曾亲手斩下宋文公的胞弟,那笔血债,宋国人刻在骨头上从未忘记。在“借道为礼”的春秋礼制下,过境不借道形同当面折辱,这一去,无异于自投虎口。
“主公,此去凶多吉少,臣的妻儿……”
“你只管领命前行。”庄王抬手打断,指节因用力而捏出龙椅的木痕,“你若有不测,寡人必踏平商丘为你偿命,你的家人,寡人替你养得安稳。”
君命如山,申舟喉间滚了滚,终是躬身领命,转身时袍角扫过阶前铜炉,火星微颤。
归府后,申舟将妻儿托付给生死之交的挚友,又把祖传的龙凤纹玉佩系在十岁儿子颈间,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谷纹:“若父不归,以此为凭,寻楚君便可安身。”
次日拂晓,天刚蒙着一层青灰,他佩着磨得雪亮的青铜佩剑上路——那剑是他的尊严,也是最后的退路。
刚踏入宋国边境的曹门,便被一队甲士团团围住,领军的正是以刚直闻名的宋国大夫华元。
“楚国使者过境,为何不向我君请命借道?”
华元手持长剑直指申舟,剑刃映着晨光,寒芒刺人。
“奉楚王之命出使齐国,行途自有王命定夺,何须宋君置喙?”申舟昂首而立,声如洪钟。
“狂妄!”华元怒喝一声,铁链锁喉的脆响骤然响起,申舟被反绑着押往商丘朝堂,铁镣在青石板路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
宋文公在朝堂上听完奏报,气得一脚踹翻身前的案几,青铜食鼎“哐当”坠地,温热的肉汤溅湿了群臣的朝靴。
“主公三思!楚强宋弱,杀了楚使,庄王必倾全国之兵来犯,商丘城怕是守不住啊!”右师乐吕膝行至殿中,膝盖磨得青砖发响,声音都在发颤。
宋文公却指着堂下昂首不屈的申舟,想起这些年楚国夺城掠地的欺辱,眼眶瞬间赤红如燃:“楚国欺人太甚!真当我宋国人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不成?”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鞘撞在玉带钩上发出脆响,剑尖直指申舟:“将此贼拉出去斩首示众,首级装匣送回楚营!让楚庄王看看,我宋人的骨头有多硬!”
三日后,申舟的头颅被封进厚重的柏木匣,由使者捧着,一路颠簸着送入楚营,木缝间渗出的血渍,在黄土路上拖出浅浅痕迹。
彼时的楚庄王,正在宫中享用午膳——案上摆着清蒸黄河鲤、烤鹿肉,还有刚酿好的桂花米酒,香气漫出殿外。
当那只渗着血渍的柏木匣被侍卫呈上来时,他手中的玉筷“哐当”一声砸在青铜食器上,米汁与肉汁泼满了绣着蛟龙纹的锦袍。
不等左右侍从上前收拾,庄王猛地捋袖起身,连脚上的赤舄(诸侯朝服专用鞋履)都来不及穿,光脚踩着冰凉的金砖就冲出宫殿,地砖上留下一串沾着汤汁的足印。
侍从们慌忙牵来他的坐骑“踏雪”,庄王翻身上马的瞬间,缰绳被他勒得死死的,指节泛白,连马鬃都被扯落几缕,策马直奔城外军营——这便是流传千古的“投袂而起”,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彻骨的愤怒与决绝。
“申舟被杀,是宋国在挑衅大楚!”他的怒吼声震得营中旗杆嗡嗡作响,“传寡人命令,全国征兵,三日之内集结完毕,随寡人伐宋!”
远处的黄河水似也被这怒火惊动,翻涌着卷起层层浊浪。
令尹孙叔敖连夜在军帐中铺开牛皮地图,油灯的火苗在图上跳动,他用竹笔圈出伐宋的必经之路与粮草补给点,指尖划过商丘城的位置,眼神凝重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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