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92年的春风,卷着绛城新抽的柳丝轻拂相府“范武子”匾额,士会正对着案上的会盟竹简凝神。
墨迹未干的“断道”二字,是他与景公敲定的会盟之地——自去年平周乱、修法典后,晋国威望如日中天,卫、曹两国已抢先递上附盟文书,如今只差东方大国齐国点头,晋楚争霸的天平便能再向晋国倾侧几分。
檐下乳燕啄泥的轻响,都似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盟会添几分生机。
“太傅,齐使已至城门外!”亲兵的通报声打破静谧,士会起身整了整“黻冕”——这袭周王亲赐的礼服,玄色底镶着朱红纹,此刻既是无上荣耀,更是晋国“礼治”的鲜活招牌。
他亲迎至城门,却见齐使高固昂首立在青铜车中,腰间佩剑斜插如蓄势的猛兽,全然没有诸侯使者应有的恭谨。
“范武子不必多礼,”高固声如洪钟震得城砖微颤,“我君有命:晋楚争霸胜负未分,齐国无需急于站队。”
车轴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竟如战鼓般带着挑衅的沉重。
士会眼底波澜不惊,抬手引向城内酒旗招展的方向:“齐侯心意,士会了然。但庄王去年在齐地会盟时的威吓,大夫莫非忘了?鲁侯仅因迟赴楚盟一日,便遭楚师兵临曲阜城下。晋国邀盟,不为争强,只为给诸侯求一片安身立命之地。”
高固却挥袖拒入,突然拔佩剑劈向身旁的晋军旌旗,松木杆断裂的脆响惊飞檐下乳燕。
“回去告知景公,”他剑指长空,“齐国的立场,全在这剑锋之上!”说罢驾车疾驰而去,扬起的尘土劈头盖脸糊了士会满脸,他却只是轻轻拂去,目光依旧望向东方齐地的方向。
消息传入宫中,晋景公拍案震怒,青铜酒爵摔在金砖上裂成两半,酒液溅湿了案上的楚宋盟书:“齐顷公欺人太甚!寡人即刻点兵,先踏平临淄,再挥师抗楚!”
士会却缓步上前,俯身捡起地上的爵片,语气沉稳如深潭:“主公息怒。齐强而近,楚盛而远,若两线开战,正中庄王下怀。不如先派使者持国书问责,再邀鲁、卫等国重申盟约,孤立齐国。”
他将新拟盟书递上,竹简上“共辅王室,安靖东方”八字力透纸背,“以‘尊王’为名,齐侯若再拒,便是与周室为敌,我晋出兵便师出有名,诸侯谁敢不从?”
景公凝视盟书良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终是按捺住怒火:“便依你之计。但荀林父……”他话锋一转,面露犹豫,“他邲之战丧师三万,辱没晋军威名,此番若派他领兵压阵,诸国会心服吗?”
士会当即躬身进谏,衣袍扫过地面无声:“荀林父虽有败绩,却忠心耿耿,且治军三十载经验远超诸将。成大事者不忌小过,主公若赦免重用,既显君主宽仁,又得一员良将,实乃双赢之举。”
景公沉吟半晌,猛地拍案:“传寡人令,恢复荀林父上卿之职,命他随使者赴鲁,整肃军纪!”
此时的郢都,楚庄王正伫立在芍陂堤坝上,春水解冻的水波轻拍青白石岸,溅起细碎的银花。
孙叔敖的遗像立在旁侧,木像漆色虽被风雨侵蚀出裂纹,却依旧目光坚毅如生前。
“令尹,寡人听你的话,已派三万民夫疏浚芍陂,今年江淮的麦子,定能丰收。”他轻抚堤坝上的刻痕——那是孙叔敖当年亲定的水位标记,深深刻入石中,“晋国在北方拉拢诸侯,寡人便守好这江淮粮仓,看他士会能掀起多大风浪。”
话语间,满是对霸业根基的笃定,远处农夫吆喝着引水的号子,与水波声交织成乐章。
身旁司马躬身禀报,甲叶碰撞轻响:“主公,商丘的华元派使者求见,愿为楚国打探晋国动向,还带来了商丘的新麦为礼。”
庄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华元是个识时务的人。告诉他,若晋齐开战,寡人即刻出兵陈、蔡,牵制晋国南线。但宋国需按时纳贡,芍陂的水,也能浇到商丘的田地,保他百姓无饥馑之虞。”
使者刚退,近侍又匆匆来报,神色慌张:“主公,晋国已赦免荀林父,与鲁、卫在曲阜重申盟约,齐侯迫于压力,已派太子光入晋谢罪!”
庄王却毫不在意,弯腰掬起一捧芍陂水,掌心清水顺着指缝滴落,浸润脚下青泥。
“士会这步棋,走得确实精妙。”他语气平淡如陂中静水,“但他忘了,楚国的根基从不在盟书笔墨里,而在这水土民生中。”
他指向远处田间耕作的农夫,他们赤着脚在水田里插秧,身影忙碌而踏实,“去年修芍陂动用三万民力,如今他们感念楚国恩惠,若真开战,这些百姓皆是可用之兵。”
他将掌心余水泼向地面,目光如炬望向北方:“晋得诸侯归附,楚得民心所向,这场争霸博弈,才刚刚开始。”
秋意渐浓,绛城的银杏叶落满相府庭院,士会在灯下收到荀林父的捷报——齐太子光入晋后,不仅俯首谢罪,更当场在断道盟书上刻下名讳,承诺加入晋国主导的联盟,东方局势终于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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