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86年的春天,黄河堤岸刚泛起一抹新绿,绛城晋宫的青铜鼎中,松木炭火正烧得噼啪作响,火光将案上郑楚盟约的奏报映照得字迹赤红。
晋景公指尖反复摩挲着竹简棱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去年颍水对峙,晋军劳而无功,郑国竟公然投靠楚国,中原诸侯联盟的裂痕已如蛛网般四处蔓延。“传朕旨意!以‘尊王攘夷’之名,召集齐、鲁、卫、宋四国诸侯,于虫牢会盟!”景公的声音震得殿内青铜灯盏微微晃动,他要借这场盟誓,将松动的霸权缰绳重新攥紧。
三月的虫牢,黄河沿岸的风沙卷着诸侯营帐的旌旗,猎猎作响。晋景公身着绣有九章纹样的玄端礼服,伫立在夯土筑成的盟坛之上;郤克按剑侍立其侧,银鳞铠甲在日光下泛着凛冽寒光,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阶下各国君主。
鲁成公、卫穆公躬身行礼时,衣袂摩擦坛面的声响都透着恭谨;宋共公虽面带长途跋涉的疲惫,仍依循礼仪完成了盟誓。
唯有齐顷公,在蘸取青铜鼎中温热牛血时,指尖下意识地微缩,目光频频瞟向坛下齐军的戈矛阵列,神色敷衍得近乎失礼。
盟誓刚一结束,他便以“国内春耕亟待料理”为由,连夜率军北返,留下的盟书竹简上,未干的墨迹很快被风吹得发皱——这份迫于威势的臣服,终究只是权宜之计。
虫牢会盟的余威尚未消散,新郑宫内的郑成公已绕着殿中石柱踱得靴底发烫。
楚军去年虽解了新郑之围,却劫掠走郑国三成粮草;楚使更在朝堂上盛气凌人,逼迫他割让颍水南岸的城邑。
而晋国的威慑如悬顶利剑,虫牢会盟上诸侯集体孤立郑国的架势,让他每夜都从噩梦中惊醒。“主公,晋国势强,楚国骄横,我郑国若两面树敌,必遭灭顶之灾,不如亲自赶赴绛城谢罪,暂避锋芒。”
大夫子罕的建议,如惊雷般点醒了焦躁的郑成公。他即刻命人备下百匹丝绸、十对美玉作为贡品,以“谢罪”为名踏上赴晋之路。当车驾驶出新郑城门时,郑成公回望宫城的眼神满是忐忑,却不知这一去,竟是自投罗网。
郑成公的车驾刚驶入绛城东门,郤克便率领百名甲士将驿馆团团围住,甲叶碰撞的声响如暴雨将至,令人心悸。“郑人反复无常,去年背弃盟约投靠楚国,如今又装模作样前来谢罪,当我晋国人是可以随意欺辱的吗?”郤克佩剑出鞘,寒光直指郑成公咽喉,怒喝声震得驿馆庭院的麻雀四散惊飞。
此时晋国上卿士会曾私下劝谏景公:“拘天子之臣(郑君为周王分封的诸侯)需有名正言顺之由,否则诸侯必生疑惧。”
但景公在郤克的力促下,仍采纳“拘君制国”的计策,将郑成公软禁在晋宫偏殿,随后派遣使者赶赴郑国传谕:“若郑人再与楚国勾结,便将你们的君主斩于绛城街头,以儆效尤!”
消息传回新郑,郑国朝堂瞬间大乱。大夫公子班早有野心,趁机煽动部分朝臣,拥立郑成公的庶弟公子繻为君,公然宣布“郑晋永结盟好”,新郑城内顿时刀光剑影,乱作一团。
这场变故恰印证了春秋时期“君为邦本,不可轻辱”的政治共识,晋国的强硬举措反而适得其反。
公子繻的继位诏书刚用朱砂拓印在城门石碑上,子罕、子驷便率领三千亲楚派族人,手持戈矛撞开了宫城大门。
“君主在晋国尚未归返,你们擅自拥立庶弟,实属叛君逆臣!”子驷声如洪钟,手中长戈一挺,便刺穿了公子班的胸膛,鲜血喷溅在鎏金宫门上,如绽放的红梅般刺眼。
公子繻吓得瘫倒在龙椅旁,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最终被愤怒的国人拖至市集问斩。
内乱平定后,子罕亲自捧着郑成公的龙冠,拥立太子髡顽摄政,同时连夜挑选郑国最名贵的象牙与漆器作为厚礼,派遣使者星夜奔赴郢都,对着楚共王叩首跪拜:“郑国愿世世代代侍奉楚国,只求大王出兵向晋国施压,救回我家君主!”
郢都令尹府内,子重捧着郑国的求援信,指腹反复摩挲着信中“愿割三城酬谢”的字句,眼中精光乍现。
去年巢国被吴人攻破的耻辱,如针般时时刺痛他的心,如今正是借救郑之名重振楚军声威、夺回中原话语权的绝佳时机。
他即刻身披铠甲入宫,对着尚在垂髫之年的楚共王躬身启奏:“郑国是楚国在中原的门户,若被晋国掌控,我楚国必将腹背受敌。臣恳请率领五万楚军北上,既能救援郑国,又可挫败晋国气焰,一举两得!”
楚共王虽年幼,却深知郑国的战略重要性,当即挥动玉斧准奏。
不久后,长江南岸便旌旗如墨,五万楚军主力集结待发,戈矛锋芒映着江波寒光,浓烈的杀气顺着水流直逼中原。
楚军压境的消息,如野火般烧进绛城晋宫。
晋景公紧急召集诸位卿大夫议事,殿内的青铜炭炉虽散发着暖意,却压不住众人脸上的焦躁。“楚军长途奔袭而来,早已疲惫不堪,我军以逸待劳,应当率军迎击,杀得楚蛮片甲不留,以扬我晋国声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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