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82年的春风刚染绿黄河岸的柳丝,晋国朝堂已被一股沉闷的气压死死罩住——中军将栾书捧着诸侯奏报,指节因用力攥握泛出青白,眉头拧成了死结;刚从蒲地风尘仆仆返程的使者,脸色青得堪比寒冬冻石,连回话都带着颤音;而本该端坐主位主持大局的晋景公,正被接连不断的噩梦缠得神魂不宁,案上的青铜食器已整整三日未曾动过,食水都懒得沾。
这一年,春秋争霸的棋局骤然变招:厮杀半生的晋楚两国破天荒互递橄榄枝,稳坐霸权的晋国一边补诸侯离心的窟窿,一边挡秦狄偷袭的冷箭,最离奇的是,曾凭“马陵会盟”震慑天下的晋景公,终将以一场荒诞闹剧为自己的霸业谢幕。
压垮景公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开春那场尴尬的蒲地会盟。
前一年晋国强逼鲁国归还汶阳之田给齐国,看似主持公道,实则寒透了鲁国君臣的心,周边诸侯也暗打“离晋自保”的算盘。
栾书急得在病榻前顿足:“再散了人心,马陵会盟的家底就空了!”
景公强撑病体召诸侯会盟,可鲁成公全程垂首缄默,盟誓时故意磨磨蹭蹭;寄予厚望的吴王寿梦更是连影子都没见——吴国正忙着在楚国边境抢城夺地,压根没把晋国的会盟当回事。
这场“团结秀”刚散场,景公就倒在了龙榻上,身体彻底垮了。
自从去年力主“赵氏复兴”后,景公就被同一个噩梦缠上:梦里总有个披发跣足的厉鬼,手持带血斧钺追着他怒骂,字字戳心——“冤杀忠良!滥行刑罚!”
他常常在午夜惊坐而起,冷汗浸透三层寝衣,瞪着帐顶直到天光大亮。慌神之下,他连夜派内侍星驰桑田,把当地最有名的巫者请进宫占卜。
巫者盯着景公晦暗如死灰的面色,掐算半晌才吞吞吐吐开口:“主公的病……怕是熬不到今年新麦成熟了。”
这话如惊雷炸在景公耳中,他猛地拍案而起,青铜酒爵“哐当”砸在地上,碎片飞溅三尺高,指着巫者鼻子怒吼:“妖言惑主!朕尚能理事,怎会熬不到新麦?”当即命人将巫者押入大牢,可骂声歇后,心底的恐慌却如涨潮般漫上来——他连夜派使者快马赴秦,以“晋国珍宝尽献”为诺,请名医医缓来绛城救命。
初夏暖风刚携来新麦的清香,秦国名医医缓已踏着一路尘土进了绛城。
他不顾旅途劳顿,当即给景公诊脉,指尖搭在腕上久久不语,又翻眼睑、查舌苔,最后长叹一声摇着头说:“主公的病在‘肓之上,膏之下’——这是药力到不了、针灸刺不着的绝境,臣无力回天。”
“肓”是心脏与横膈膜间的隐秘地带,“膏”是心脏下的脂肪,医缓的诊断精准点出沉疴,这便是“病入膏肓”的由来,后世用来形容病情危重到无可救药。
景公反倒反常平静,苦笑着摆手:“你说的和我梦里一模一样,果然是良医。”他命人厚赏医缓,心底却憋着股犟劲——非要亲口吃上今年的新麦,亲手撕碎巫者的“妖言”。
为防自己不测乱了朝堂,景公在病榻上强撑着下了道震动诸侯的诏令:立太子州蒲为君,自己退居幕后养病。
在“父死子继”是铁律的年代,君主在世传位堪称开天辟地,被后世称为“内禅之始”。
卿大夫们悬着的心刚落地,新麻烦就撞上门来——一直在晋楚间摇摆的郑国,突然倒向楚国,收下了楚共王送的黄金百镒、绸缎千匹。
郑成公仗着有靠山,大摇大摆出使晋国,刚到铜鞮就被栾书埋伏的甲士当场擒获。“既与晋盟,又私通楚国,这是背叛!”
栾书话掷地有声,当即把他囚在铜鞮行宫。
郑国急派使者伯蠲求和,可伯蠲刚进绛城,就被怒火中烧的景公下令斩首——病中的景公,脾气早成了一点就炸的爆竹。
楚国得知郑君被拘,立刻抓住机会出兵牵制。令尹子重亲率楚军直奔陈国,不是要打陈国,是要在晋国南疆放火。“晋国扣了郑君,咱们就搅乱他后方,让他首尾难顾!”
子重算盘打得精,却没料到晋国在酝酿“和平试探”。
一日,景公强撑病体去军府,突然瞥见角落有个戴南方小帽的囚犯在舂米,那帽子分明是楚人的样式。细问才知,这是前几年郑国献来的楚囚钟仪。“你是楚国人?会奏乐吗?”
景公来了兴致。钟仪点头,接过侍从递来的琴,指尖轻拨,楚江流水般的旋律就淌了出来,满是思乡滋味。
一旁范文子赶紧凑过来低声说:“钟仪不忘故国是‘仁’,说话坦荡是‘信’,是块‘和平使者’的料。放他回楚,既能示好,又能缓边境压力,一举两得。”
此时晋国正被多线战事搅得焦头烂额,范文子的话一下点醒了景公。他当即下令给钟仪松绑,以“上宾之礼”招待三日,赐下绸缎玉器,还亲自送到城外送行。临行前,景公拍着钟仪的肩膀说:“回去告诉楚共王,晋楚厮杀半生,将士累了,百姓苦了,若楚国愿休战,晋国愿摆下盟约,共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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