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驹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信任与骄傲的脸庞,听着她噼里啪啦又理直气壮的一番话,眼底那丝阴霾终于被吹散了些许。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嘴角重新漾开一抹更真实、更轻松的笑意。
“讲到我好似好巴闭咁。”他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调侃,但耳根微微发红。
“你本来就巴闭啊。”乐瑶毫不客气地认下,顺势靠在他肩膀上,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渐渐平稳的心跳,“不过呢,下次再惊到瞓唔着,记得叫醒我。我请你食宵夜,或者……揍你两拳,等你累到自然瞓着。”
家驹低低地笑起来,胸腔震动。“暴力女。”他放下吉他,手臂环过她的肩膀,将她搂紧了些。两人就这样依偎在昏暗温暖的灯光里,暂时将那些关于成功、市场、风格的巨大压力,关在了门外。
《真的爱你》的最后一个音符在录音棚里落定,控制室的绿灯熄灭,耳机里只剩下轻微的电流底噪。家驹摘下耳机,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检查音轨或与制作人讨论,只是沉默地坐在高脚椅上,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弦上划过一个空洞的和弦。棚里其他人——阿Paul、世荣、家强、还有录音师——似乎都还沉浸在刚刚完成的、旋律流畅温暖的录制氛围里,低声说笑,收拾乐器。
但家驹脸上没有多少完成的轻松。一种沉甸甸的、近乎焦虑的乌云,自《大地》的成功后便悄然积聚,此刻随着又一首旋律化、面向更广众的歌曲诞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浓重地压了下来。他害怕。《大地》打开了那扇门,让Beyond从地下和乐队圈真正走入了主流视野,赞誉、销量、期待随之暴涨。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成功”路径,与他最初纯粹的摇滚梦想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令他不安的偏移。他担忧自己是否在迎合市场,更恐惧的是——如果连这样精心打磨、意图明显的“商业化”作品都无法延续或超越《大地》的成绩,Beyond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自己,又该往哪里写?音乐这条路,是不是走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看不清的岔口?
这种对前路的迷茫和对自我价值的怀疑,在夜深人静时尤其啃噬着他。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来自“非音乐圈内”、相对客观的反馈。于是,他想到了卢国宏(Simon Lo)——Leslie的助理,那个负责他们演出事务、对音乐有基本感知但不算深谙创作之道的年轻人。在家驹看来,Simon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他们想要触及的、更广泛的那部分潜在听众。
几天后,家驹特意约了Simon,地点就在二楼后座Band房。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俩。家驹将《真的爱你》的demo带放进播放器,神情是罕见的严肃和紧张,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
“Simon,唔该你,认真听下呢只歌。”家驹按下播放键前,郑重地说,“听完,讲真话。唔使畀面,唔使讲专业,就讲你作为听众,觉得点。”
音乐响起,流畅的钢琴前奏,温暖的吉他,家驹充满感染力的嗓音唱着对母爱的真挚感激。曲子编排精致,旋律朗朗上口,任谁听都是一首成熟而动听的流行摇滚作品。
Simon起初有些受宠若惊,听着听着,也渐渐沉浸在音乐中。一曲终了,他由衷地说:“驹哥,好好听啊!旋律好入脑,肯定hit(流行)啦!”
然而,家驹没有因为这句夸奖而放松,反而眉头蹙得更紧。他关掉播放器,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Simon,那眼神里有深切的忧虑,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真系觉得好?”家驹追问,语气急促,“你明唔明我意思?呢首歌……我系好刻意去写嘅。如果……如果我话你知,我连噉样嘅歌都写唔出下一首更成功嘅,或者呢首都唔得……你话,Beyond仲可以点?我……我应唔应该继续写落去?”
他的声音到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那不是故作姿态,而是内心巨大压力和不自信的真实流露。他害怕《大地》只是昙花一现,害怕江郎才尽,害怕辜负乐队、公司、歌迷,更害怕辜负了自己对音乐的那份赤诚。他将Simon当成了一根试探外界反应的稻草,迫切地想从这“普通听众”的反应里,找到一丝确认或预警。
Simon被家驹如此直白而沉重的自我怀疑震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再三保证这首歌真的很棒,一定会受欢迎。但家驹眼底的阴霾并未因此散去。
在《Beyond IV》正式出版前大约一周,这种焦虑达到了顶峰。家驹陷入了严重的失眠。白天他或许还能强打精神参与工作,但一到夜晚,独自回到出租屋,那些关于成败、关于方向、关于未来的念头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盘旋着旋律片段、市场数据、乐评可能的措辞、队友们的期待……有时候,他会半夜爬起来,走到Band房,对着黑暗无声地拨弄吉他,弹奏一些破碎的、连不成调的音符,仿佛想从琴弦里抠出下一首“成功”的密码,却又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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