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6月25日,新界马鞍山恒安邨商场。这座设计初衷仅为满足日常购物的普通商场,此刻正被一股远超其承载能力的狂热能量所填满、挤压、几乎要撑破。舞台简陋地搭建在商场中央开阔处,没有后台,没有休息室,最近的出入口在几十米外,需要穿过迷宫般的店铺和人流。这从一开始就是个糟糕的选址。
演出还未开始,商场已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沙丁鱼罐头。从一楼到三楼,所有栏杆边都趴满了人,黑压压一片,视线所及全是攒动的人头和年轻兴奋的面孔。空调早已失效,空气闷热粘稠,混合着汗水、香水、爆米花和廉价塑料的气味。尖叫声、呼喊“Beyond!”的声音、人们相互推挤的抱怨声,汇合成持续不断的、令人耳鸣的喧嚣浪潮。
Beyond的表演在这样令人窒息的环境中开始又结束。音乐暂时压过了尖叫,但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宣布演出结束时,积压的能量瞬间爆发,并失去了舞台这个脆弱的焦点。
真正的噩梦开始了。
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店铺门口、楼梯、电梯口、甚至洗手间方向——向着舞台中央、向着Beyond所在的位置疯狂涌来。保安设置的临时隔离带如同纸糊般被冲垮。舞台瞬间被黑压压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形成一个不断收紧的包围圈。家驹、阿Paul、世荣、家强四个人,刚放下乐器,就被这汹涌的人浪困在台边,寸步难行。汗水浸湿了他们的演出服,脸上还带着演出后的疲惫和潮红,此刻却迅速被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取代。
家驹在震耳欲聋的尖叫和推搡中,努力抬高声音,向不远处正试图维持秩序的Leslie喊道:“点呀?Leslie!”
Leslie的衬衫领口已经被扯开,额头上青筋凸起,他看着眼前彻底失控的场面,知道不能再等。他挤到台边,对着家驹和队员们吼道,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唔理啦!走啦!唔可以继续企喺度呀!”
撤退的指令下达,但执行起来如同地狱行军。三个商场的保安(早已被冲散得只剩彼此能看见),加上Beyond仅有的两个roadies——小云和阿贤,以及乐瑶和Rose,这就是全部的保护力量。他们必须用这单薄的人墙,护着被围在中间的Beyond四人,杀出一条通往最近出口的血路。
“跟住我!黐实!唔好散开!” Leslie在前方声嘶力竭地喊,和小云、阿贤以及两个保安用尽全身力气,手臂互挽,组成一个尖锐的楔形,试图向前顶开人潮。但人潮是粘稠的、有弹性的,推开一点,立刻从侧面和后方补上更多。
乐瑶和Rose紧贴在Beyond两侧靠后的位置,她们的任务是应对最近距离的“袭击”。无数双手从人缝中伸进来,想要触摸家驹的手臂、阿Paul的头发,或是将鲜花、毛公仔、包装好的礼物、厚厚的信件直接塞到他们怀里、脸上。
“家驹!睇下我啊!”
“Paul!我爱你!”
“世荣!签个名!”
“家强!收信啊!”
尖叫声近在咫尺,几乎要刺破耳膜。乐瑶感觉自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一股由人体构成的、滚烫的洪流中随波逐流,脚几乎沾不到地。她被前后左右的人紧紧夹住,胸腔发闷,呼吸困难。一个女歌迷几乎把一整束康乃馨捅到了家驹下巴上,乐瑶眼疾手快,侧身用胳膊挡开,同时大声但尽量保持礼貌地喊:“唔该让让!小心!睇路啊!” 她必须不断挥舞手臂,格开那些过于激动伸过来的手,又要迅速接过那些递到眼前的礼物和信件,塞进自己随身背着的、早已鼓鼓囊囊的大帆布袋里,否则这些东西只会直接砸到艺人身上或掉落在地被踩烂。
Rose那边情况同样惨烈,她个头小些,几乎被人群淹没,只能拼命护住身旁的世荣和家强一侧,声音都喊哑了:“后退!唔好挤!礼物我收!信我收!”
Beyond四人被紧紧护在中间,他们低着头,用手臂护住头脸,在家驹的低声指令下“跟住!低头!”,像风暴中的小船,被团队的“人肉救生艇”艰难地牵引着移动。家驹的眉头紧锁,阿Paul的脸色有些发白,世荣紧抿着唇,家强则不断被挤得踉跄。汗如雨下,昂贵的演出服被扯得皱巴巴,沾上不知是谁的手印和化妆品的痕迹。
“推啊!顶住!” 小云在前方怒吼,肌肉虬结的手臂爆出青筋。一个保安的帽子被挤掉了,也顾不上去捡。每前进一米,都如同跋涉沼泽。人群的推力从各个方向袭来,乐瑶感觉自己的肩膀、后背不断被撞击,高跟鞋无数次踩到别人的脚也无数次被别人踩到。空气浑浊不堪,尖叫和哭喊声,有兴奋过度哭的,也有被挤痛哭的,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保安和Leslie愤怒的吼叫:“退后!叫你们退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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