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多爱他啊。爱到觉得他修窗户的样子都闪闪发光。
现在这个背影,在普罗旺斯的阳光下,在紫色的花田边,几乎和记忆里的画面完全重叠了。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放下刀,推开厨房门,走出去。
一步一步,走向花田边缘。
阳光很刺眼,薰衣草的香气浓得化不开。她的脚步声惊动了正在工作的男人,他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不是陆延舟。
当然不是。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深棕色的皮肤,布满皱纹,眼角有深刻的鱼尾纹,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大约五十多岁,典型的南法农民长相,眼神温和而疲惫。
他看见苏念,愣了一下,然后摘下草帽,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法语说:“下午好,夫人。我吵到您了吗?”
苏念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夫人?”男人疑惑地走近几步,但保持距离,“您还好吗?”
苏念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没、没事。我只是……以为你是……”
话没说完。说什么呢?以为你是我死去的前夫?
男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了眼房子,又看了眼苏念苍白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在普罗旺斯这种地方,常有从大城市来的、带着创伤的异乡人,他见过太多。
“我是安德烈,”他说,重新戴上草帽,“让-皮埃尔请我来修栅栏。如果您觉得吵,我可以晚点再来。”
“不用。”苏念深吸一口气,“请继续。我只是……认错人了。”
安德烈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身回去工作了。锤子敲打的声音再次响起,规律而平和。
但苏念还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尽管阳光那么热烈。
她刚才真的以为……哪怕只有一秒钟……她以为陆延舟回来了。
这种“以为”比理智更可怕。因为它暴露了一个事实:她的潜意识还在期待,还在寻找,还在无数个相似的身影里,试图拼凑出那个已经消失的人。
“妈妈?”苏忘从屋里跑出来,拉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苏念低头,看着女儿担忧的小脸,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妈妈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她牵着苏忘回到屋里,关上门。但整个下午,她都心神不宁。切水果时差点切到手,煮咖啡时忘了关火,给苏忘讲故事时读错了行。
傍晚,让-皮埃尔来送晚饭时,她忍不住问:“那个工人……安德烈,他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安德烈?他在这个村子出生,今年五十三岁,妻子十年前去世了,有个女儿在阿维尼翁当心理医生。”让-皮埃尔熟练地摆好餐具,“夫人为什么问这个?”
苏念沉默了一下:“没什么。只是觉得……他有点眼熟。”
让-皮埃尔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夫人,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请说。”
“陆先生买下这片花田后,曾经来过一次。”老人慢慢地说,“那是三年前,他刚确诊不久。他在这里住了三天,每天就在花田里散步,坐在那棵橄榄树下发呆。最后一天,他请安德烈来修当时就已经有些损坏的栅栏。”
苏念的手指收紧:“然后呢?”
“然后他就站在您现在站的位置,看着安德烈的背影,看了很久。”让-皮埃尔的声音很轻,“我当时问他,为什么看得那么入神。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让-皮埃尔,你知道吗?我最后悔的,就是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一件像修栅栏这样简单的事。我总以为爱要轰轰烈烈,要给她最好的,却忘了爱其实就是,你在修栅栏,她在旁边看着,觉得这样的午后很好。’”
苏念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
她转身,不想让老人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但让-皮埃尔继续说:“安德烈修完栅栏离开后,陆先生对我说:‘以后如果她来了,如果她也这样看着安德烈的背影,请你告诉她——我现在知道了,爱不是用命去证明,是用活着的时间,去修好每一段栅栏。’”
老人说完,安静地离开了。
苏念站在原地,眼泪止不住地流。
窗外,夕阳正在西沉,把花田染成深紫色。安德烈已经走了,栅栏修好了,整齐而牢固。远处山丘的轮廓变得柔和,天空是金红和紫罗兰交织的颜色。
苏忘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妈妈不哭。”
她蹲下身,抱住女儿,抱得很紧。
那天夜里,她又失眠了。但这次不是麻木地躺着,而是起身,走到书房——让-皮埃尔说,陆延舟上次来时,在这个书房里待了很久。
书房很简单,一个书桌,一个书架,一把椅子。书架上空荡荡的,只有几本关于薰衣草种植的书。她拉开书桌抽屉,里面也是空的。
但就在她要关上的瞬间,她看见抽屉最里面,贴着底板的地方,有一个浅浅的凹槽。她伸手摸索,指尖触到一张折得很小的纸。
她拿出来,展开。
是陆延舟的字迹,很潦草,应该是疼痛发作时写的:
“念念,如果你找到这张纸,说明你真的在这里住下来了。很好。
这片花田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最简单的东西。没有轰轰烈烈,没有以命相抵,只是一片花,一栋房子,一个你可以慢慢老去的地方。
不要有负担。你不欠我任何东西,包括感动。
如果有一天,你在这里真的找到了平静,那么在你看着夕阳的时候,在你闻到花香的时候,在你修好一段栅栏的时候——请偶尔想起,曾经有一个人,用他笨拙的方式,爱过你。
这样就够了。
陆延舟”
纸的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PS:如果忘忘问起爸爸,就告诉她,爸爸变成的星星,在普罗旺斯的夜空里,看得更清楚。”
苏念握着那张纸,在书房里坐到天亮。
晨光从窗户涌进来时,她站起来,走到窗前。外面,普罗旺斯新的一天开始了。鸟儿在叫,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花田在晨风中泛起紫色的波浪。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张纸,看着那些字。
然后她轻声说:“陆延舟,我收到了。你的花田,你的房子,你的……爱。”
她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说:“现在,我要开始学着,在这里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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