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就见刘离裹着一身破旧羊皮袄,像个老羊倌一样,在众人簇拥下进入山神庙。
他冲到李嗣炎面前,抓起破瓦罐猛灌几口冷水,抹了把嘴,压低声音又快又急:“摸透了!酸枣县城,就是个空壳子!唬人的玩意儿!”
“城墙看着高,可那狗县令手底下能站上城头的,满打满算就他妈一百三十号人!
点卯册子上三百?全是鬼画符!剩下那一百七十个名额的饷银,早被吸干了骨髓!”
“二十杆鸟铳?药室的硝磺都潮得结块了,铅子缺得厉害!王铁山那班头骂街呢,说真打起来,这玩意儿,不如一根结实的枣木棍好使!
守城的爷们儿,一天就两碗稀得能数清米粒的粥,饿得抱着矛杆都打晃!哪还有力气守城!”说到这,刘离啐了口唾沫。
“城里大户呢?”李嗣炎声音平静。
“慌!鸡飞狗跳!张老太公、王员外那几个老财主,正偷偷把金银细软往城外庄子里运呢!
狗县令逼他们‘捐输’练乡勇,他们倒是凑了百十来个家丁佃户,可人心惶惶,就指着自家院墙保命。
还有!最要紧的是!周县令为了巴结左良玉,把县城库底子都快刮穿了,凑出五百石粮草。
派他的心腹陈县尉押着,走官道往北边朱仙镇去了!明天正午,必过黑石沟!”
刘离一口气说完,胸膛起伏,热切地盯着李嗣炎:“掌盘子!千载难逢啊!城里就这点歪瓜裂枣,咱们几百号兄弟,一人一泡尿都能淹了他们!
打下县城,粮仓、银库、武备库,全是咱们的!酸枣县就是我们翻身的老窝了!”
“打县城?!”刘司虎猛地踏前一步,眼珠子瞬间就红了,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掌盘子!刘离兄弟说得在理!打下县城我们就能翻身!”
他死死攥着刀柄,老娘被那王老财卖进县城“春风楼”的屈辱,此刻化作了攻城的熊熊烈火。
营地里瞬间安静,所有头目——云朗、老孙头、刘豹,甚至骡营的几个小头目——都看向了自家掌盘。
打下县城!救出兄弟的老娘!这理由足够煽动人心!
然而,李嗣炎脸上不见狂热。他走到那堆新打的矛头旁,拿起一个掂了掂,粗糙的铁质颇为硌手。
他视线掠过人群,落在双目赤红的刘司虎身上,沉声道:“司虎兄弟,你老娘的事,我李嗣炎记在心里,应下的事绝不食言!”
他话锋一转,带着沉重:“但打县城?现在去硬碰,那是在拿兄弟们的命填无底洞!”
李嗣炎的声音陡然提高,压住刘司虎的躁动:“咱们有什么?云梯?撞车?还是能飞上城头的翅膀?
咱们想造几架结实木梯,连木头都凑不齐!守城的再饿再弱,站在城头上往下扔块砖头、泼勺滚粪(金汁),咱们爬城的兄弟,就得像下饺子一样往下掉!
死十个?二十个?司虎兄弟,为了打进城救你老娘,你忍心看着狼营、虎营几十上百个兄弟,先死在城墙根下吗?就算打下来,你娘在乱军之中就能平安?”
刘司虎听到掌盘子的话如遭重击,赤红的眼睛干瞪着,想反驳却找不到词,最终痛苦地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簌簌落下尘土。
李嗣炎环视众人,眼中充斥着洞悉历史的冷静:“咱们就这点家底,是兄弟们用命从地主牙缝里抠出来的!为了个空壳县城,把这点血本都拼光?
那县令的告急文书早就满天飞了!咱们占了城,就是给邻近州县的官军竖了个大靶子!他们再烂,随便凑个几千把城一围。
咱们拿什么守?靠这些窝棚?还是靠骡营那些刚拿上家伙的新丁?云朗,守城的家伙什,咱们有吗?”
云朗闷声摇头:“滚木礌石?金汁铁锅?想都别想,连堵城门的土袋子都没备。”
“所以!县城现在不能硬打!为了救司虎兄弟的老娘,更为了咱们这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几百号兄弟,不能这么蛮干!”
他虽说得斩钉截铁,但话锋一转,目光锐利直指刘离最后的情报:“但是,这口送到嘴边的肥肉,咱们必须吃!而且要吃得漂亮,吃得兵不血刃!”
他蹲下身,树枝在冻土上飞快划动:“刘离说,狗官的五百石救命粮,明天正午过黑石沟,由陈县尉押送去拍左良玉的马屁?”
“对!”刘离用力点头。
“好!”李嗣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咱们就劫它!就在黑石沟!城里兵丁本就不多,这样一来他们守城的人就更少了!”
“那地方我熟!两边乱石坡夹着一条窄道,天生就是打埋伏的坟场!
咱们不用爬城墙,不用死磕城门!就在野地里,把押粮的官军包了饺子!吃掉它!”
他站起身,一道道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云朗!刘司虎!狼营、虎营所有能战的兄弟,立刻轻装出发!
带足干粮,连夜赶到黑石沟两边埋伏!把新打的铁矛头、硬木杆都带上!弓手占住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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