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手持驾帖步出宫门,那纸帛在他手中滚烫如火。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等候在外的罗网缇骑与刑部官差,沉声道:“奉旨,拿人!”
一场席卷南京的风暴,就此毫无保留地展开,钱谦益甚至亲率缇骑,依照名单一家家叩门。
首先是礼部左侍郎张迁府邸,朱门被撞开时,张迁正在书房焚毁信件,灰烬未冷。
他看着面无表情的钱谦益,怒声咒骂:“钱牧斋!你这忘恩负义的鹰犬!昔日也曾称我一声座师!”
钱谦益眼皮微垂,避开了那怨毒的目光,只冷硬地吐出两个字:“拿下。”
身后如狼似虎的缇骑一拥而上,他看着张迁被拖走时那绝望的眼神,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但旋即攥紧。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阵痛的必经之路,转战吏部文选司郎中王永年府邸时,情形更为混乱。
王永年试图从后门溜走,被埋伏的罗网堵个正着,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地求饶。
钱谦益只是漠然地看着,吩咐左右:“仔细搜,片纸不得遗漏。”
李岩及其妻红娘子亦随队行动,前者要负责协调,后者作为稽税司千户需要参与记录。
看着往日同僚沦为阶下囚,他面色沉重,几次欲言又止。
红娘子则展现出税丁千户的专业,她目光锐利,指挥手下敲击墙壁、检查地砖。
很快在王永年小妾房内的妆奁台下,发现一处精巧暗格,起获大量来不及转移的田产地契与金银票。
“夫君,你看这往来数目,触目惊心。”红娘子将一叠账本递给丈夫,低语道。
李岩翻看几页,叹息一声,对不远处正监督查封库房的钱谦益道:“牧斋兄,是否…范围太广了?有些旁支子弟或仅止于人情往来……”
谁知钱谦益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不容置疑:“李兄,陛下要的是彻底清查,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此时手软,便是对你我,对陛下的旨意不负责!”
“..呃...”见对方拿皇帝压人,李岩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抓捕行动持续月余,从部堂高官到地方胥吏,从书香门第到地方豪强,名单上的人一个个被投入诏狱。
南京城风声鹤唳,菜市口的血迹冲刷不尽,通往码头的路上,被流放琼州的队伍络绎不绝,哭声震天。
钱谦益的“鹰犬”之名,响彻江南,他穿行在怨恨与恐惧的目光中,内心从最初的激荡渐趋麻木,唯有一股向上爬的执念支撑着他。
……
七月初一,大朝会。
奉天殿内,金砖墁地,御香缥缈,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垂首肃立,连衣袍摩擦的窸窣声都清晰可闻,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御座之上,李嗣炎身着玄衣纁裳,十二章纹庄重威严,头戴的十二旒冕冠琉珠垂落,遮蔽了天颜,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然而那透过琉珠扫视全场的目光,却如同实质般,刺得每一位大臣脊背发寒,股栗不已。
内侍掌印太监黄锦,尖细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进行着例行的封赏,却更像是在为接下来的风暴敲响前奏。
“户科给事中钱谦益,稽查科场舞弊案有功,不畏权贵,夙夜在公,擢升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赐绯袍!”
“户科给事中李岩,协理案务,勤勉稳妥,擢升为通政司右通政!”
钱谦益与李岩应声出列,伏地谢恩,前者抚摸着崭新的绯袍,心潮澎湃,后者则神色平静,处变不惊。
待二人归班,李嗣炎缓缓站起身,冕冠上的琉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敲打在每个人心头。
良久,他终于开口,寒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一个月,诏狱,都快塞不下了吧?”
“礼部尚书停职,侍郎下狱,吏部、刑部、甚至都察院!前后涉案官员,达两百一十七人!这还不算那些牵涉其中的胥吏、家仆、地方豪强!
看看这些罪臣吧——哪个不是科举正途出身,哪个不是朕亲手提拔的干才,哪个不是该为天下表率的栋梁!可他们竟敢贪赃枉法至此!
“如今光是抄没的赃银,就有八百余万两!八百余万两!这还只是现银!田宅、店铺、古玩字画尚未折算!
我大唐立国三载,去岁全国赋税折银也不过八千万两!这相当于我大唐整整十分之一的岁入!那些可都是前线将士的军饷!是河道上亟待修缮的堤坝!是无数黎民百姓的血汗!”
他猛地一拍御案,声震殿宇:三年前,朕与将士们浴血奋战,收复金陵,建立大唐,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终结前明积弊,开创大唐盛世!可这才三年,三年啊!朝廷就烂成了这个样子!洪武年的空印案、郭桓案,血迹未干,你们就敢重蹈覆辙!
朕登基之初,以为最大的敌人,是盘踞江北的多尔衮!如今八旗铁骑已快被朕赶回关外,不敢南下!
朕整顿水师,以为最大的敌人,是肆虐沿海的西夷人!如今水师舰队已纵横四海,与泰西夷人分庭抗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