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清晨,薄雾被初升的朝阳驱散,这里是大唐帝国的中心,帝都。
孔府执事孔闻韶,作为此次衍圣公府入京觐见的代表,坐在一顶青布小轿里,忍不住一再掀开侧帘,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窗外。
他昨日方才抵达,下榻在礼部安排的馆驿后,便迫不及待地想亲眼看看这新朝帝都。
轿子行在一条平坦宽阔的灰白色道路上,车马行走其上只有沙沙的摩擦,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轿夫略带自豪地告诉他:“老爷,这是‘水泥官道’,去岁陛下敕令修建的,下雨天也不怕陷泥坑了!”
闻韶闻言,不禁微微前倾身子,仔细打量着这奇异的路面。
他轻叩窗棂,示意轿夫慢行道:此物...确实不凡,《考工记》有云:匠人营国,专攻土木,然此物非土非石,倒像是...糅合而成?
轿夫笑道:老爷好眼力!听说这是用石灰石、黏土煅烧研磨,再混以砂石浇筑而成,干后坚如磐石。
孔闻韶捻须沉吟:奇技淫巧,终非正道。
他望着路上川流不息的车马,语气稍缓,不过...能利民生,倒也算是一德政,只是不知耗费几何?若是劳民伤财却是舍本逐末...
老爷多虑了,修这路比铺石板省工省料,还耐用,如今城里运货的商贾都说,一年省下的车马修缮钱就不少哩!
孔闻韶微微颔首,却又端坐身子恢复读书人的神态:即便如此,也不可过分推崇,治国之道,终究要以仁义为本,这等工巧之物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仍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平整如镜的路面,直到轿子转过街角。
道路两旁,传统的木制楼阁间,夹杂着许多水泥抹面的新式建筑,墙体平整线条硬朗。
当然最惹眼的莫过于,那些巨大晶莹的玻璃窗,将店堂内照得亮堂无比。
他甚至看到一栋足有,四层高的“喜悦货栈”已然落成,气势恢宏。
街边矗立着造型统一的灯杆,顶上悬挂着擦拭锃亮的煤油灯,可想见入夜后将是何等景象。
街上人流如织,公共马车铃声清脆,穿着传统长衫的士人,身着短打的工匠、行色匆匆的吏员摩肩接踵,一切都显得忙碌而有序,充满了一种他从未体验过迫人活力。
行至一处热闹市集,孔闻韶被香气吸引,下轿想买个炊饼。
只是当他掏出一块碎银子,那满脸堆笑的摊主,登时苦了脸:“这位爷实在对不住,小本经营,只收官铸的‘定业通宝’银圆和铜子儿。”
摊主指着旁边官府的告示,“您这银子成色、分量,小人实在不敢收,您看……”
孔闻韶一愣:“银圆?”
“喏,就是这种,”摊主好心地将两枚银圆递过去,但见那银币大小整齐,龙纹清晰,边缘带着细密齿纹。
“您得去前头街口的‘大唐皇家银行’兑换,那地方气派,一找就着!”
无奈...他啊揣着几分好奇坐上轿子,让轿夫带自己去所谓的银行,稍稍离得远些,孔闻韶便看到那栋矗立在街市中心的宏伟建筑。
“...果真不凡..”
一踏入银行高大门廊,他便被震慑住了。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延伸开去,高耸穹顶下,硬木黄铜柜台熠熠生辉,巨大的透明玻璃隔断后,办事员熟练地拨弄算盘,银圆与铜钱过手的清脆声,不绝于耳。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一切都照得清晰分明。
人们安静排队,低声交谈,专注于银钱事务,这是他哪怕在梦中都从未见过的场景。
站在此地,这位圣裔执事竟感到一丝格格不入,仿佛一个来自过去的幽魂,蓦然窥见了一个新世界。
当他攥着那几枚,刚刚兑换来的银圆走出银行,新的规则、统一形制的货币,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权威。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可这句古老的圣贤之言,在此刻听来却充满讽刺。
眼前这金陵城,哪里还仅仅遵循着古圣先王的礼乐之道?
这平坦如砥、让车马畅行无阻的水泥路,是在宣示:皇权已能轻易重塑山河,其力直达九轨。
那高耸以钢铁水泥筑起的四层货栈,是在宣告:皇权正缔造新的尺度,其势欲上凌霄。
手中这枚标准划一、边缘带着精密齿纹的银圆,更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皇权已掌控了财富的度量,其威将规范万民之交易!
这道路、这建筑、这货币,共同构成了一张庞大精密的网,一种全新的“道路”。
它不依赖于经典的阐释,不依赖于士人的清议,它直接源于皇宫深处那位皇帝的意志,并通过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强大造物,粗暴植入每个人的生活。
孔闻韶没由来,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衍圣公府世代所依仗的“文脉正统”,在这套全新的秩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皇帝在用事实告诉他:教化之权,朕亦可自铸!何须尔等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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