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管事没等到小年,腊月二十二上午,他就带着赵账房和四个膀大腰圆的孔府家丁,直接踹开了孔广顺家那扇破门。
“广顺!银子呢?!”陈管事背着手走进来,眼神扫过家徒四壁,嫌恶地掩了掩鼻子。
孔广顺噗通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陈管事,麻烦您再宽限几日吧,……我实在凑不齐啊……”
“宽限?府里的规矩是儿戏吗?”陈管事一脚踢开脚边一个破瓦罐,罐子应声碎裂。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赖账了,来人,看看有什么能抵债的!”
家丁们如狼似虎地冲进屋里,开始翻箱倒柜,本就没什么家当,破被子、烂棉絮被扔了一地,唯一的半袋麸皮被拎了出来,灶台上那口破铁锅也被摘下。
“就这些破烂,顶个屁用!”陈管事骂道,目光忽然落到角落里,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孩子身上。
女孩吓得小脸煞白,男孩哇的一声哭出来。
陈管事眼中精光一闪,指着两个孩子:“这两个小崽子,拉到人市上,丫头或许能卖个三两,小子也能值二两,再加上这些破烂,勉强能抵些利息!”
“不——!”孔广顺的妻子周氏尖叫一声,发疯似的扑过去,想把孩子护在身后。
一个家丁顺手一推,周氏踉跄着摔倒在地。
“娘——!”孔兰哭喊着想去扶。
“我跟你们拼了!”一直病恹恹躺在炕上的孔昭礼老爷子,不知哪来的力气。
猛地挣扎起来,赤着脚跳下炕,抄起门边顶门的棍子,颤抖着指向陈管事,“你们这群畜牲!抢粮抢钱,还要卖我孙儿孙女!这是要绝我孔家的户啊!”
老太太孔田氏,也哭喊着爬下炕,扑过去抱住孙儿孙女。
“老不死的东西,滚开!”一个家丁上前夺棍,推搡之间,孔昭礼本就虚弱,脚下一滑,额头狠狠撞在屋内,边沿厚重的破水缸上。
“砰”的一声闷响,并不响亮,却让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老爷子一声没吭,软软地滑倒在地,额角上一个骇人的血窟窿,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地面。
他眼睛还睁着,直直地望着破败的屋顶,没了气息。
“爹——!”孔广顺目眦欲裂,扑过去抱住父亲,触手一片温热粘稠。
孔田氏老太太见状,发出一声凄厉哀嚎,猛地扑到老伴身上,摇晃着:“老头子!老头子你醒醒啊!你睁眼啊!”
急痛攻心之下,她一口气没上来,脸色骤然青紫,捂着胸口,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竟也歪倒在老爷子身边,没了声息。
顷刻之间,二老殒命。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孔广顺压抑的呜咽和周氏低低的抽泣,两个孩子已经吓得连哭都忘记了。
陈管事和家丁们也愣住了。
逼债、打砸、抢孩子他们都干过,但当场闹出两条人命,还是年纪这么大的,他们也始料未及。
赵账房脸色发白,凑到陈管事耳边低语:“管事,这…闹大了,毕竟是两条人命,还是同姓老人……”
陈管事眼神闪烁,强自镇定下来,干咳一声,指着孔广顺厉声道:“孔广顺!你爹娘自己年老体衰,不慎摔倒,与我等何干?你休想讹诈府里!”
他看着地上家破人亡的惨状,再看着满脸是血的周氏,知道今天这事没法继续了。
甩了甩袖子,丢下最后的话:“晦气!银子…银子你再想办法!年前必须有个交代!实在不行……实在不行让你丫头去府里做工抵债!走!”
说完,他像是怕沾上污秽,赶紧带着人匆匆离去,连那半袋麸皮和破铁锅都忘了拿。
破败的屋子里,只剩下孔广顺一家四口,与两具逐渐冰冷的老人尸体。
寒风从洞开的大门灌入,卷起地上的血腥气,孔广顺抱着父亲的尸体,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灵魂。
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眼里只有父母惨死的模样,脑海反复回响着陈管事的话——“让你丫头去府里做工抵债”。
去府里做工?那是什么做工?他那刚满十岁的女儿孔兰,进了那吃人的府邸,还能有活路吗?
恐怕没几天就会被折磨死,或者不知道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绝望像淤泥般彻底淹没了他,家没了,地没了,父母被逼死,现在连女儿也保不住了吗?
腊月二十三,曲阜大集
孔广顺用家里最后一块破席子,草草卷了父母的尸身,暂时寄放在村外义庄。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个木偶,安顿好受惊过度妻子和幼子,独自来到了集市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或许只是想在这最后的热闹里,给自己和家人的结局找一个注脚。
“这位大哥……你……你这是咋了?”忽然孔广顺被一个卖针头线脑的小贩叫住
对方看着孔广顺衣服上没洗净的血迹,吓了一跳,放下担子凑过来,语气里带着惊诧关切。
孔广顺看着这个陌生人嘴唇动了动,或许是因为对方是个外乡人,他竟断断续续,将昨日那场惨剧说了出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