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广顺一家四口走了没多久,陈管事第二天晌午,悠哉游哉地带着人去“接收”,那十五亩旱地和破屋。
到了地方,只见屋门大开,里面空空荡荡,除了地上两滩变成黑褐色的血迹,连那床破席子都不见了。
问了隔壁平日与孔广顺家,少有往来的邻居,才得知天不亮时,似乎看到孔广顺带着婆娘孩子往南边去了。
“跑了?”陈管事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咧开,露出毫不掩饰的喜色。
跑了才好!省了他多少手脚!那十五亩旱地虽说贫瘠,但也是地啊,现在和这块宅基地,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归麾下。
到时候转手就能再租出去,或者干脆划到旁支名下打理,又是一笔进项。
至于孔广顺一家是死是活,关他屁事?少了几个苦哈哈的累赘,府里还清净。
他几乎要哼起小曲,立刻吩咐跟来的家丁,开始清点“无主”的田亩界石,琢磨着以后怎么安排。
就在这时,不远处小路上,出来散步透气的孔闻韶正好路过。
他昨夜被那些固步自封的族老扰得心烦,想出来走走,远远看见陈管事等人,围在孔广顺那破屋前,脸上还带着笑,不由得停下脚步。
他之所以认得孔广顺这一家,是因为昨日,隐约听说这边闹出了人命,但具体如何,他并未深究,只觉得又是底下人不懂事闹腾。
此刻见陈管事喜形于色,心中莫名一动,背着手踱步过去。
“陈管事,何事在此?这户人家……?”
陈管事见是主家老爷,忙收敛笑容,躬身行礼,语带轻松地回禀:“回韶爷,是这样。这佃户孔广顺,欠租不还,昨日小人前来催缴,谁知他家中二老自己不慎摔倒殒命。
这孔广顺想必是自觉理亏,又无力偿还,竟于昨夜携家潜逃了,小人正在清点他遗弃的田产屋舍,准备报禀府内处置。”
他说得轻描淡写,将逼债致死说成了,“自己不慎摔倒”,将家破人亡后的逃离,说成“理亏潜逃”。
孔闻韶听着,眉头却微微蹙起。
他久在金陵,见识过新朝官府办案的条理,养成了一种对“异常”的敏感。
欠租潜逃的佃户不是没有,但昨日刚死两个老人,当夜就举家消失连尸体都带走,这不合常情。
寻常农户,就算要逃荒,多半也是丢下无力带走的尸体,或者草草掩埋,哪有拖着尸体上路的?
这与其说是“潜逃”,不如说更像是…...有猫腻?
“潜逃?拖家带口,连亡者遗骸也带走了?”孔闻韶语气平静,低声质问。
“这个……许是乡下人愚昧,讲究个全尸?”陈管事赔笑道,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觉得韶爷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孔闻韶没再问他,目光转向那几个缩在自家破门口,朝这边张望的左邻右舍。
这些都是孔府的佃户或依附民,平日里见了管事都低头哈腰,很少见过主家的老爷。
“你们可知孔广顺一家,昨夜何时走的?往哪个方向?走之前,可有什么异常?细细说来。”
那几个佃户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先开口,谁知道这位爷是什么心思?说多了,得罪了陈管事,往后还有好果子吃?
孔闻韶见状心中了然,随手从袖中摸出三枚闪闪发亮的银圆,在嘴边一吹,顿时发出绵长不散的清鸣。
“如实告知,这三枚银圆便是酬谢。”钱!几个佃户的眼睛顿时直了。
三枚银圆!够他们一家嚼用大半年的!畏惧瞬间被贪婪压倒。
一个胆子稍大的汉子抢先开口:“回……回老爷的话!广顺家是昨儿后半夜走的,天还黢黑!
我起来解手,瞧见他用那辆破车推着两大包东西,用破席子裹着,看着……看着像是人形!
他婆娘背着小的,牵着大的,跟着,哭都不敢大声哭,往南边官道方向去了!”
另一个婆娘也抢着说:“是啊是啊!走之前,广顺媳妇还把屋里那点,能带的破碗烂罐都收拾了,连门口那半捆柴火都背上了!这是不打算回来了啊!”
第三个老头补充道:“还有还有!前天,就是腊月二十三,广顺去赶大集了,回来的时候脸色怪得很,我问他,他也不吭声。”
这时,一个没怎么说话、眼睛却最活络的后生,神秘兮兮地说:“老爷,我这有一桩……广顺在大集上,跟一个外乡卖杂货的嘀咕了好久!
那卖杂货的不是咱本地人,口音有点怪,卖些针线陶器,以前也来过。广顺跟他说话时,脸色变来变去,最后那人…好像还冲南边指了指!”
外乡人?嘀咕?指向南边?
孔闻韶脑中那根弦“嗡”地一声绷紧了!前面那些拖尸带口、半夜潜逃、去意决绝的迹象,虽然反常,尚可解释为穷途末路下的疯狂。
但加上“外乡人”、“指向南边”这两个信息,味道就完全不对了!
南边是什么方向?金陵!一个刚刚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本地佃户,怎么会和一个外乡小贩谈及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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