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内,皇帝独召户部尚书与内阁首辅。
李嗣炎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庞卿,曲阜试行‘摊丁入亩’,务须办理妥帖,稳固根基,田亩清丈之数,必求翔实确凿。
谕令颁行四方,当使小民尽知其利,此为新政肇端,关乎成败,断不容有失。”
“陛下圣虑周详,臣已有所筹划。”庞雨肃然躬身,将计划拖出。
“拟遣户部郎中吴汝霖,亲赴曲阜总揽其事,会同农部张履祥,借清丈孔府田产之便,将新税之法着实推行。
山东巡抚赵铁言处,臣当移文严饬,申明利害,令其竭力协理。”
李嗣炎微微额首,转视首辅语意转深:“房先生,朝野物议尤是士林清谈,尚需先生善加疏导,废衍圣公、惩孔府,尚可曰整饬门庭,然‘摊丁入亩’之举牵动实深。
当使天下知朝廷此议,非为与缙绅争利,实乃均平赋役、固本安民之至意,褒显南宗之典,宜速举行,礼部当好为张本,以彰朝廷尊儒重道之本心。”
房玄德敛容奏对:“臣谨遵圣谕。当即与礼部张尚书详定仪制,速议褒表南宗、准入祀典诸事。
都察院、通政司亦当时常探听舆情,委婉开释吗,然……陛下,曲阜试行,倘遇阻挠?”
李嗣炎目色微沉:“事有权宜。罗网、新任奉祀官、并彼急于自见之钱谦益,皆在彼处。
应劾则劾,当惩则惩,可为楷模者亦不吝旌表。朕欲使天下知,朝廷更化之志不可摇夺,山东当为鼎故革新之始。”
他徐步至窗畔,遥望宫阙之外:“朝鲜、大员等处施行情状,须得即时奏闻,彼地新政,绝不许稽延塞责。”
“臣等谨遵圣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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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浙衢州·南孔
定业五年正月廿八,衢州的天色依旧灰蒙蒙的,檐角挂着未化的冰凌。
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孔贞运,正与长子孔尚在暖阁里对弈。
棋枰上黑白子纠缠,恰如孔贞运此刻的心绪——外间关于北孔的风声鹤唳,这几日隐约传来,扰得他心神不宁。
“父亲,该您了。”孔尚轻声提醒,他心思敏锐,早已察觉父亲落子时的心不在焉。
孔贞运“唔”了一声,指尖拈着的黑子迟迟未落。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隐约夹杂着马蹄声,还有门房老仆孔忠慌乱的应答。
父子二人同时抬头,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孔忠几乎是小跑着进来,气还没喘匀:“老、老爷!知府大人……知府大人的轿子到门口了!还有同知、通判几位老爷也都来了!”
“什么?”孔尚愕然起身,失手打翻了茶几上的杯盏。
知府乃一府之尊,即便年节也未必亲临这清冷门第,今日这般突然,还连同僚属一起……
孔贞运心头猛地一沉,随即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随即放下棋子,面色凝重地整理了一下衣冠,对孔尚低声道:“凡遇大事,需雷霆临顶而不变,随我出迎。”
大门外,衢州知府王守拙身着四品云雁补服,已被恭敬地迎入前院,同知、通判等几位地方要员紧随其后,人人脸上都挂着逢迎的笑。
然,这笑容让孔贞运心头愈发不安——这不似往常的官场客套,倒像……倒像看到了什么稀罕宝贝。
“哎呀,孔博士!冒昧来访,叨扰清静了!”王知府声音洪亮,抢上一步,竟不顾身份的率先拱手为礼。
孔贞运诧异,连忙深深作揖还礼:“老父母及诸位大人光降寒舍,蓬荜生辉,贞运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快请厅内奉茶。”
众人鱼贯进入正厅,厅堂虽整洁却着实朴素,除了一些书籍和先祖留下的礼器图谱,并无甚贵重陈设。
几位官员四下扫视,仿佛要在这清贫中看出朵花来,分宾主落座,下人奉上本地普通的山茶。
王知府端着茶盏却不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孔贞运,直把他看得心底发毛。
半晌,王知府终于开口,尾音发颤,浸着抑不住的亢奋:“孔博士,今日我等前来,是特为博士道喜啊!”
“道喜?”孔贞运一怔,心中不祥感更浓。
“不知喜从何来?贞运愚钝,还请老父母明示。”
旁边的李同知忍不住插话,红光满面道:“天大的喜事!博士可知,北边曲阜…出了些事情?”
孔贞运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竭力维持平静:“略有耳闻,皆是市井流言,贞运不敢妄听妄信。”
“非是流言,已然坐实了!”王知府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
“朝廷八百里加急文书已到省里,本府也是刚刚得闻,北孔衍圣公府,因虐民、行贿、勾结匪类等十数款大罪,触怒天颜!
陛下震怒,内阁已议定……要废黜衍圣公爵位,严查其罪!”
“轰”的一声,孔贞运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眼前发黑。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从知府口中听到,这石破天惊的消息,依然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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