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庭百姓的哭诉欢呼,尚未完全平息,一名身着百姓服饰的罗网番子,贴近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黄锦,俯身在他耳边急速低语了几句。
瞬间让黄锦的脸一僵,霍然睁开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锐光。
“此事当真?”他声线压低,只有近前的番子能听清。
“千真万确,黄公公,我们是在地窖夹层,与废弃花园假山下发现的,并且不止一处。
还有几个管库和账房,眼见大势已去,为了活命已经…开口了。”番子语速极快,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黄锦沉默了两息缓缓起身,拢了拢白狐斗篷,对身旁的小火者道:“去,请钱大人过来,还有那位南宗的孔公子,也一并请着。”
钱谦益刚处理完又一桩控诉,正觉胸中块垒稍舒,闻得黄锦相召,立刻整肃神情快步走来,孔尚也惴惴不安地跟在身后。
“钱大人,孔公子,随咱家去看点东西,韩百户带路去府库重地,让户部、刑部的主事带上得力的人手、算盘、量具跟上来。”
韩三抱拳领命,眼神示意,立刻有一队缇骑在前引路,另一队则散开四周警戒。
一行人穿过依旧嘈杂的前庭,绕过数重院落,越走越是僻静。
沿途所见,亭台楼阁依旧精美,但那份往日沉淀的雍容气度,此刻在兵戈环绕下,犹如废墟中凋零的花朵。
最终他们停在府邸西北角,一片看起来颇为朴素,甚至有些老旧的高墙院落前。
院墙比别处更高更厚,铁皮包裹的大门紧闭,上有数把沉重的黄铜大锁。
“打开。”黄锦淡淡道。
此时,早已被控制的孔府大管家,还有几名库房管事,颤抖着掏出一大把钥匙,费了半天劲才将门锁逐一打开。
“吱嘎——轰……”
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股混杂着陈旧织物的味道喷涌而出,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空旷的大院,地面铺着青砖,角落堆着些普通的杂物,表明看起来并无出奇。
然而韩三却径直走向院内,一间看似柴房的小屋,示意手下推开屋内堆积的柴草,露出后面一扇嵌入地面的厚重铁板。
撬开铁板是一条向下的石阶,幽深黑暗。
“这是……地窖?”钱谦益皱眉,这东西他可不陌生,因为自家也有。
“不止。”黄锦当先向下走去,小火者立刻点燃了,特制的长明灯笼在前面照亮。
石阶很长,向下延伸了足有四五丈深才到达底部,面前是一扇包铁的橡木门,再次打开后灯笼的光芒投入。
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第一个库房不是想象中的金银满屋,而是一排排顶到窖顶的厚重木架,上面分门别类堆满了账簿。
牛皮封面宣纸内页,新旧不一数量之多,足以令任何初次见到的人头皮发麻,鼻腔内全是浓郁的防蛀药材味。
“这……这是……”钱谦益随手从最近的架子上,抽出一本翻开浏览,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某处田庄某年的租粮出入,数字精确到升合。
“孔府二百余年,所有田产、店铺、收支、人丁、赏赐、往来礼单……但凡经手钱物人事,皆在此处录有副本正档。”
一个苍老的声音引得众人回头,只见两名罗网番子押着,一个穿干瘦老者走了过来。
正是之前被抓的账房总管,人称“孔算盘”的孔盘,此刻他脸上再也没了狡辩之色,唯留颓唐。
“未曾想,你们…竟然找到了这里,也好,也好……这些东西,本就不该跟着孔府一起烂掉。”孔盘看着满架的账簿,喃喃道。
黄锦示意他上前:“说说吧,从你这‘不该烂掉’的东西里,让咱家听听这圣贤府邸,到底有多‘厚’的家底。”
孔盘被带到一张落满灰尘的大桌前,户部几个老主事已经铺开了纸笔算盘,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仿佛回到了自己掌控的领域,语气竟然平稳了不少:“从何处说起?罢了,便从近年收支简略说起吧。”
他走到一个标记着“天启-崇祯”年份的架子前,熟练地抽出几本厚册。
“府中主要进项,分田租、商事、赏礼及其他,以近五年均数计。”
蘸着口水的手指翻开一页,点着上面的汇总数字,“田租岁入,折色(银钱)约四万二千两,本色(粮食)约五十五万石。
粮食自府中并祭祀人等食用、赏赐仆役、储存备荒外,每年约有余粮……四十四万石上下。”
“四十四万石余粮?”钱谦益倒抽一口凉气,他这个品级的官员,年俸折银不过数百银圆,加上冰敬炭敬种种,也远不能和这个数字相比。
而这,仅仅是余粮!
“如何处置?”黄锦问。
当孔盘吐出“售卖”二字时,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今日天气。
接着他翻开另一本,标注“粮贸收支”的厚册,指尖滑过一行行已有些年头的记录。
“北地粮价时有波动,崇祯…哦,大明崇祯年间,山东、直隶一带,年均大约一石粮值银一钱二分到一钱八分,取中约一钱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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