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五月初七,木邦宣慰司辖地,闷热如蒸笼。
空气稠得能拧出水,腐烂的阔叶与湿土混合成瘴气,仿佛黏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山岗上几株扭曲的望天木,投下稀疏的阴影,东吁王朝统帅,联军盟主莽白策象而立,赤红缠头下,那张被热带阳光晒黑的脸上面无表情。
他灌下一口棕榈酒,脖颈那道蜈蚣状的旧疤随之抽搐。
不远处,一群人正或坐或立,低声用不同语言交谈,气氛充斥着压抑与亢奋。
“你们看清楚了?”莽白哑声问,目光依旧锁着山下河谷。
趴在山岩后的哨探,一个脸上刺着木邦部族战纹的矮瘦汉子缩回头,激动道:“看清楚了,大统帅!唐人在河边扎营,炊烟稀稀拉拉,数来只有三十七处!
他们的战马都耷拉着耳朵,好些在河边拉稀站都站不稳!那些兵卒走路打晃,面如黄纸,小的亲眼看见巡营的走着走着就扶住树干呕,……现在瘴气病倒的人,只怕比站着的人还多!”
“好!”木邦宣慰使岩甩猛地一拍大腿,头上缀满的银环哗啦作响。
他挤到莽白的大象旁,眼珠子布满血丝:“山神保佑!这一个月,咱们像猎鹿一样撵着他们打!烧了多少粮车?宰了多少落单的?
他们的火铳在咱们的林子里,可不就是根烧火棍!”他说着,炫耀似的晃了晃手中一把缴获,带有唐军编号的“定业一型”燧发枪,枪托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林子边缘,几个车里宣慰司的藤牌手头领,闻言嗤笑起来,用本族语快速说了几句,大意是唐人不过如此。
他们身边,孟养宣慰司来的老巫师正蹲在地上,面前摆着几块灼烧过的鸡骨,一堆散乱的石子。
老巫师抬起枯脸,浑浊的眼白扫过兴奋的众人,涩声道:“烧火棍?别忘了他们还有那些铁管子,……神鸟的启示说,那些管子会喷吐雷电。”
“铁管子?炮?”岩甩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事,转身对着更多人嚷道,意在煽动。
“抬得进这连猴子都难钻的深山老林?就算他们费牛劲拖进来几根,在这抬头不见天,三十步外不分人鬼的林子里,往哪儿打?朝树梢上的猴开炮吗?哈哈哈哈哈~~~”
他夸张地比划着,引来一片更响亮的哄笑。
连那些正在给三十头战象,披挂缀满铜片护额的象奴们,也都咧开了嘴。
这时八百大甸 派来的一位副使,是个面色精明的中年人,慢悠悠开口,竟用的是官话:“岩甩头人勇猛,人所共知,不过唐人狡诈,李定国更是沙场老鬼。
他们当初能横扫中原取代大明,如今又岂会轻易被瘴气所困?这病态……或许有些蹊跷。”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让几个小土司头领,脸上笑容僵了僵。
“副使是怕了?”岩甩立刻梗着脖子反驳,银环乱颤。
“你若是怕,就带你的兵回清迈,守着你的佛塔去!这里的富贵、土地,还有唐人丢下的那些好铁,自有敢拼命的汉子来取!”
“你!”八百副使脸色一沉,手按上了刀柄。
“够了。”莽白终于出声,让嘈杂为之一静。
他依旧眯眼看着山下——唐营的旗帜确实无精打采,巡逻队稀疏零落,一切迹象都指向敌人已病困交加,士气低迷。
但是一军统帅,不能这么快就下达命令,他需要更多细节来驱散心中不安。
“岩甩头人英勇可嘉,八百副使的谨慎也无大错。”莽白先压住可能的内讧,目光转向那个孟养巫师。
“大师,神鸟今日有何启示?”
巫师低头拨弄鸡骨,半晌,用吟唱般的语调说:“骨纹显示……山林之灵仍在徘徊,但有……一股陌生的‘火气’正在远处聚集。看不清吉凶。”
许是这模棱两可的占卜,显然不能让莽白满意。
他紧接着又看向另一位一直沉默寡言,来自老挝澜沧国的将领:“贵部在山另一侧的斥候,可发现唐军有向后方,或两翼大规模调动的迹象?”
那老挝将领摇了摇头,用生硬的汉语道:“没有,山路安静,只有零星逃兵往东北方向去,丢盔弃甲。”他补充的细节,意外地佐证了唐军溃散的迹象。
莽白心中的天平又倾斜了一分。或许,真是自己多虑了?
李定国再厉害,他的兵也是血肉之躯,扛不住这西南的“瘴疠之母”。或许,他们真的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所谓的“大唐强兵”神话,即将在这片山林里破灭。
“再探。”他终于再次下令,声音比之前坚定了些。
“特别是他们那些病号营,我要知道到底躺下了多少人,是不是真的无人照料,还有仔细查看他们丢弃的垃圾、粪便……我要最实的情报。”
他顿了顿,环视周围这些各怀心思、却因眼前可能的巨大胜利而暂时凝聚在一起的盟友,沉声道:“诸位,仇敌近在眼前,覆灭在即。
收起无谓的争执,把眼睛擦亮,把刀磨快。若情报无误……属于我们的时刻,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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