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的第二天,整个成都府都疯了。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议论的只有一件事——蜀王世子朱至澍,那个前不久还被骂作狂悖凶徒的少年,转眼间,竟成了皇帝亲封的格物真人。
“真人?他一个藩王世子,怎么跟道士扯上关系了?”
“你懂什么!圣旨上说了,便宜行事!凡开矿、冶炼、营造,地方官府都得配合!这哪是真人,这是钦差!”
“那张问辅……岂不是白死了?”
“嘘!小声点!听说张家和那些闹事的儒生家里,都被按察使司的人抄了!查出来的东西,啧啧,能把人下巴惊掉!”
流言如风,刮遍全城。而始作俑者,却在王府里,悠闲地看着一张张请柬被送往四川各处。
蜀王府设宴,庆贺世子荣膺圣眷。
地点,却不在王府,而在成都南门外,一座拔地而起的三层水泥高楼。
此楼无名,却已是成都府新的地标。通体灰白,线条笔直,窗户巨大,镶嵌着前所未见的透明琉璃,与周围的青瓦木楼格格不入,仿佛天外来物。
宴会当日,华灯初上。
楼前车水马龙,锦衣云集,四川布政使、按察使等一众高官,硬着头皮来了。
他们看着那栋怪楼,心里直犯嘀咕,前几天朱至澍的兵还堵着城门,今天就要跟他们推杯换盏了?这饭,怕是不好吃。
各大商行的东主、盐商、矿主们也来了,他们最是敏感,隐约嗅到了金钱的味道。
蜀王世子,如今是得了皇命的财神爷,这条大腿,必须得抱紧了。
最尴尬的,莫过于那些士绅名儒,他们是张问辅的同情者,是清议的主力。
不来,是抗旨,是瞧不起蜀王府,来了,又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如同被人当众掌掴。
一行人怀着各异的心思,走入楼内。
“嘶~”
甫一进门,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金碧辉煌。
一楼大堂,宽敞得能跑马,地面用一种灰色的方砖铺就,平滑如镜,光可鉴人。
头顶上,悬挂着数十盏巨大的琉璃灯,烛火在其中燃烧,将整个大堂照得亮如白昼,竟无一丝烟火气。
“这……这便是仙家手段吗?”有商贾喃喃自语。
“哼,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罢了。”一名老儒生酸溜溜地说道,眼睛却忍不住四处乱瞟。
众人被引上三楼宴会厅,更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巨大的落地琉璃窗外,是成都府的万家灯火。厅内,长桌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摆放着闪闪发亮的琉璃杯和瓷器。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一种淡淡的花香。
蜀王朱奉铨一身亲王常服,满面红光地站在主位旁,活像个招待贵客的富家翁。他心里却在打鼓。
这逆子,花钱如流水,就为了搞这么个堂会?那五十万两银子,可是他卖了好几处皇庄才凑出来的,现在想起来心都在滴血。
可一想到圣旨上那句便宜行事,他又觉得这血出得值。
“诸位,诸位!”朱奉铨举起酒杯,笑得合不拢嘴,“今日,请诸位来,一是为我儿至澍贺!得陛下错爱,封了个格物真人,哈哈哈,这小子,总算没给本王丢脸!”
众人连忙举杯,说着些世子人中龙凤、王爷教子有方的客套话。
朱至澍就站在他父亲身旁,一身深蓝色的改良长衫,没有佩戴任何彰显身份的玉饰,只在手腕上缠着一串普通的木珠。
他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底下神态各异的宾客,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盘已经布好的棋局。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络。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新任的成都府学教授,姓黄,是张问辅的得意门生,他站起身,端着酒杯,脸上带着几分酒气和七分傲气。
“王爷,殿下,”他先是行了一礼,随即话锋一转,“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真人殿下。”
来了。
朱奉铨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朱至澍抬眼,示意他继续。
黄教授朗声道:“我辈读书人,所格之物,乃是天理人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不知真人殿下所格何物?是这生铁,还是那黑炭?以孔孟之道,易奇技淫巧,恐非圣人所为,亦非富国强兵之正途啊!”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恶毒至极。
他直接否定了朱至澍一切行为的合法性,将他打回了奇技淫巧的原形。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朱至澍身上。不少儒生眼中,都露出了快意的神色。
朱至澍没有动怒,甚至连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
他只是轻轻鼓了鼓掌。
“说得好。”
所有人都愣住了。
黄教授也愣住了,准备好的一肚子引经据典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黄教授所言,正是过去百年,我大明士大夫的共识。”朱至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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