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楼上,朱至澍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黑暗中,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饱餐后没入了山林。
雅间之内,却比坟墓还要安静。
那具眉心带洞的尸体,那个被打穿的铜鹤香炉,那半块废铁般的金牌,三样东西,构成了一副地狱般的画卷,将满堂的朝廷大员,死死钉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骨的江风倒灌而入,让杨鹤打了个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
“钱……钱公……”他嗓子干得冒烟,看向钱谦益,声音里带着哭腔,“这……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啊!”
“闭嘴!”
钱谦益猛地回头,一声低喝。他那张素来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竟是青筋毕露,眼神阴鸷得像是要吃人。
杨鹤被这眼神一瞪,顿时噤若寒蝉。
钱谦益没有理他,而是快步走到门口,对着外面自己那几个吓傻了的长随,厉声下令:“封楼!今日黄鹤楼内发生的一切,看到的人,听到的人,一个不留!对外只说,我等在此彻夜清谈!”
长随们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去了。
钱谦益转过身,目光扫过满堂失魂落魄的同僚,声音变得冰冷而果决:“哭丧是没用的。事情已经出了,现在要做的,不是问如何是好,而是怎么把这件事,变成对我们有利的好事!”
他走到赵无臣的尸体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脸上没有半点怜悯,只有棋手审视棋子的冷酷。
“竖子是疯了,但他说得对。”钱谦益缓缓道,“这具尸体,我们不认,就是朱至澍滥杀朝廷命官,我们是知情不报的同谋!阉党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把我们和他,一起撕碎!”
“我们认了,那便是东林诸公,联手蜀王世子,清君侧,诛国贼!”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光芒:“阉党这群人,在京城作威作福太久了!所有人都怕他们,所有人都躲着他们!今天,这个十四岁的疯子,替我们捅了第一刀!这一刀,我们不接,就是蠢货!”
一名湖广的官员颤声道:“可……可这么一来,就是不死不休了啊!”
“难道现在就不是不死不休了吗?”钱谦益冷笑,“你们以为,我们今日在此饮宴,商议如何对付蜀王府,阉党的探子就不知道?赵无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就是阉党伸过来的一只耳朵,一只手!朱至澍杀了他,也等于替我们斩断了这只手!”
众人面面相觑,渐渐地,眼中的恐惧褪去,被一种叫做投机和权衡的东西所取代。
钱谦益深吸一口气,看向杨鹤,语气不容置喙:“孟起,那竖子说得没错,这份大礼,你必须接,而且要接得稳,接得风光!”
“你立刻草拟奏疏,就说你奉旨入川,途经襄阳,察知东厂缇骑赵无臣在此地构陷忠良,鱼肉百姓,甚至意图勾结流寇,图谋不轨!你本欲上奏弹劾,恰逢蜀王世子朱至澍平叛归来,世子殿下少年英锐,忠勇过人,当机立断,将此国贼就地正法!”
“我与在座诸公,都会联名附议!你明日一早,便护送此贼尸首与罪证,八百里加急,亲赴京城!”
杨鹤的脸,比地上的尸体还要白。
让他去?让他一个新任的四川总督,不去上任,反而押着一具东厂百户的尸体去京城,当面去扇魏忠贤的脸?
这哪里是去送礼,这分明是去送死!
钱谦益看着他,缓缓说道:“孟起,这是你的投名状。是向天下人,向圣上,更是向我们自己人,表明你的立场。此事若成,你杨孟起,便是我东林在西南的一面大旗!将来封疆拜相,也未可知!”
画饼,许诺,威逼,利诱。
杨鹤看着恩师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化为了冰冷的绝望。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了。
他缓缓跪倒在地,对着钱谦益,重重叩首:“学生……遵命。”
……
当黄鹤楼的雅间里,一群大明朝最顶尖的文臣,正围着一具尸体,绞尽脑汁地编织着一张泼天大网时。
襄阳城,已经变了天。
靖武军的士兵,如同一群沉默的影子,无声地融入了襄阳的夜色。
他们没有惊扰任何平民,没有踹开任何一家店铺的大门。
他们手中拿着一张张精准的地图和名单,目标明确得可怕。
城东,一处挂着福记布庄招牌的宅院,是赵无臣在襄阳的情报据点。
没有叫门,没有破墙。
十数名靖武军士兵,如同狸猫般翻上墙头,无声落地。院内的几名东厂番子刚发觉不对,还未发出警报,便被从阴影中抹了脖子。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炷香。
宅院被彻底控制,所有的账本、密信、金银,被迅速打包带走。
城南,漕帮的一处分舵,舵主是赵无臣的拜把子兄弟,平日里没少借着东厂的威风干些欺行霸市的勾当。
靖武军的校尉,直接带着一队人,踹开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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