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汉中平原。
但这风刮不进擎天堡的工地。
这里热得烫手。
数千名精壮汉子赤着膊,汗水在古铜色的脊背上流淌,汇聚成河。
号子声、碎石声、铁铲撞击声,交织成一曲粗犷的工业交响乐。
这不是大明朝以往那种征发徭役、哭声震天的修路现场。
这里有肉香。
巨大的铁锅架在路边,里面翻滚着切成大块的肥猪肉和菘菜,浓郁的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
“开饭!”
随着火头军一声大吼,原本还在挥汗如雨的汉子们瞬间停下动作,秩序井然地排成长队。
朱至澍站在一处高坡上,手里拿着那个标志性的黑色笔记本,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进度比预想的快了12%。”
他头也没抬,只是盯着脚下那条以肉眼可见速度向北延伸的灰白色巨蟒。
身后的戚金吞了口唾沫,眼神里不仅是敬畏,更有一种看到神迹的迷茫:
“殿下,这水泥干得太快了。昨儿铺的路,今儿马车就能跑。照这个速度,不出十日,咱们就能看到汉中城的城墙根。”
“十日?”朱至澍合上笔记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太慢。我要七日。”
他转过身,指了指身后那几辆被帆布严密遮盖的特制四轮马车。
“那东西太重,泥路走不了。路修不到位,它们就上不去。它们上不去,我就没法跟袁督师好好讲道理。”
戚金看了一眼那沉重的车辙印,只觉得头皮发麻。虽然不知道帆布下盖着什么,但那种冰冷的金属压迫感,隔着布都能感觉到。
“末将这就去催!晚上加一顿肉,让兄弟们挑灯夜战!”
“去吧。”
朱至澍摆摆手,目光投向北方阴沉的天空。
他在等路修成。
那袁崇焕,在等什么呢?
……
汉中城,督师行辕。
袁崇焕没有在等什么,他在等死。
或者说,他在等一个让他死的理由。
书房内一片狼藉,名贵的宣德炉被踹翻在地,香灰撒了一地。
“还没消息?”
袁崇焕的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短短七日,这位原本意气风发的督师仿佛老了十岁。
跪在地上的驿卒浑身发抖,额头紧贴着地面:“回……回督师,京师那边,没有回音。内阁没有票拟,司礼监没有批红,就连……就连魏公公那边,也没递出只言片语。”
“呵呵……呵呵呵……”
袁崇焕发出一阵惨笑,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凄厉刺耳。
留中。
最毒的不是驳回,不是斥责,而是沉默。
万历皇帝用一种最轻蔑的态度告诉他:你的死活,朕不在乎。或者说,在朕的账本上,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督师!”
副将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连头盔歪了都顾不上扶,“哗变了!南营那边哗变了!”
袁崇焕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为何?”
“饿……饿的!”副将带着哭腔,“朝廷的粮饷已经断了三个月了!原本指望着打下擎天堡能抢点东西,可现在……现在那边……”
副将指着南边,手指颤抖,“那边在煮肉!风一吹,肉味儿飘了十里地!咱们的弟兄闻着味儿,眼睛都绿了!有人……有人想趁夜溜过去投诚!”
“混账!”
袁崇焕拔出尚方宝剑,一剑砍在桌案上,木屑纷飞,“那是反贼!是蜀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闻着点肉味就想当叛徒?传令下去,谁敢言退,斩立决!”
“斩?”
副将突然不抖了。
他抬起头,看着这位曾经敬仰的统帅,眼神里多了一丝陌生的冷漠。
“督师,斩不完了。南营两千弟兄,把监军太监都给绑了。他们说……他们说蜀世子在路口立了个牌子。”
袁崇焕心中一沉:“什么牌子?”
“招工启事。”
副将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被风吹过来的传单。
上面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实、最诱人的价码:
【招募修路工。日结。一日三餐,顿顿有肉。自带兵器甲胄者,溢价收购。】
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用加粗的黑体写着:
【不论出身,来了就是擎天人。】
袁崇焕看着那张纸,手里的尚方宝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这哪里是招工。
这是抽薪。
这是在挖大明朝的祖坟!
朱至澍根本没想过跟他打仗。
那个可怕的少年,是用银子、用猪肉、用一条通往好日子的路,硬生生把他的几万大军给买空了!
“备马……”袁崇焕扶着桌子,身形摇摇欲坠,“老夫要去阵前。老夫要看看,这蜀逆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
……
汉中城南三十里。
两军阵前。
说是阵前,其实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施工现场边缘。
一边是灰头土脸、面黄肌瘦的明军,手里握着生锈的长枪,眼神飘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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