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太原府。
深秋的寒意被厚重的青砖高墙挡在外面,范府的花厅内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连墙角摆放的几盆名贵如意兰都错把深秋当成了暖春,开得恣意张扬。
酒是三十年的杏花村,菜是这年头连宫里都不常见的八珍。熊掌、鹿筋、驼峰,流水价地往桌上端。
范永斗坐在主位,手里端着一只莹润的白玉杯,脸上挂着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诸位大人,今日这酒,乃是老朽特意从窖里挖出来的,埋了整整三十年。”
范永斗起身,向在座的几位绯袍官员敬酒,“山西这几年旱得厉害,百姓日子苦,咱们做生意的,更得仰仗诸位父母官照拂。这一杯,老朽先干为敬。”
坐在左首的是山西布政使司的左参议,姓王。
他捻着胡须,眯着眼看着那杯酒,笑道:“范翁客气了。谁不知道范家乃是咱们山西的财神爷?这九边的军饷,还得靠范翁周转。如今朝廷艰难,范翁能毁家纾难,实乃义商啊。”
“义商!绝对的义商!”旁边的太原知府也跟着附和,筷子却不客气地夹向那块颤巍巍的熊掌,“听说前些日子,汉中那个小……咳,那位蜀王世子,在西边闹得挺欢?范翁,没伤着您的筋骨吧?”
这话一出,满桌的喧哗声静了一瞬。
范永斗握着玉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青白,但脸上的笑容却纹丝未动。
“小孩子过家家罢了。”
范永斗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眼神里透着一股子轻蔑,仿佛在谈论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蚱。
“世子爷年少气盛,想在封地里折腾点新花样,咱们做臣子的,自然得让着点。至于那点银子……呵,范家在口外做一趟生意,也就回来了。”
“大气!范翁果然大气!”
众官员纷纷竖起大拇指。在他们看来,范家根基深厚,通吃黑白两道,区区一个还没就藩的世子,能翻出什么浪花?
范永斗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滚下去,却压不住心头那股子燥热。
三天了。
按脚程,范忠的车队早该过了杀虎口,哪怕遇到风雪耽搁,报平安的信鸽也该到了。
那可是整整十万斤苏钢,还有范家压箱底的流动资金换来的粮食。
若是这批货出了岔子,别说维持宝丰隆的兑付,就是这太原府上下的打点,都要断顿。
更要命的是,那车队里还藏着一本账。
那是他和后金大汗努尔哈赤往来贸易的细账,每一笔铁器换回多少东珠人参,每一石粮食换回多少染血的银子,记得清清楚楚。那是范家的聚宝盆,也是范家的催命符。
“老爷。”
管家悄无声息地走到范永斗身后,脸色灰败得像刚从坟地里爬出来。
范永斗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侧过头低声呵斥:“没规矩,没看见我在陪各位大人喝酒吗?”
“老爷……汉中……汉中来人了。”管家声音抖得像筛糠,牙齿都在打架。
“汉中?”范永斗眉头一皱,“蜀王府的长史?来求和的?”
他心中冷笑,果然,那小崽子撑不住了。
封锁粮道铁料这一招,就是掐住了汉中的脖子。
就算你有银元又如何?有钱买不到东西,那就是废铁。
“不……不是长史。”管家咽了口唾沫,眼神惊恐地看向厅外,“是……是个送快递的。”
“送什么?”范永斗没听懂这个新词。
“他说他是顺丰镖局的,奉蜀王殿下之命,给您送份回礼。”
范永斗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告罪一声,起身走到厅外。
院子里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劲装的汉子,背挺得笔直,眼神冷漠。
脚边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红木盒子,上面还贴着一张大红的喜字,显得格格不入。
“范大掌柜。”那汉子见范永斗出来,既不行礼,也不客套,只是冷冷地拱了拱手,“我家殿下托我带句话。”
“什么话?”范永斗盯着那个盒子,眼皮狂跳。
“殿下说:天冷了,范大掌柜要注意保暖。这件皮草,算殿下赏你的。”
说完,汉子转身就走,身法极快,眨眼间就翻出了高墙,显然是个练家子。
范府的护院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追。
范永斗死死盯着那个盒子。
“打开。”他声音沙哑。
管家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掀开了盖子。
“啊~!”
管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范永斗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走上前去。
盒子里没有皮草。
只有一颗人头。
那是范忠的人头。
人头处理得很干净,脸上甚至还带着死前的惊恐与绝望。
而在人头的嘴里,塞着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
范永斗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颤抖着伸出手,从范忠嘴里抠出那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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